所有人都愣住了。楚明月最先反应过来,铅笔在速写本上飞快滑动:\"保留原有建筑形态,内部全钢结构...红砖既是装饰又是展示...\"
\"不行!\"张教授猛地站起来,搪瓷缸重重砸在桌上,\"这些都是珍贵样本!\"
陈志远从脚边纸箱取出块红砖,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刻痕:\"这里有二十三个人的名字,是我们知青班全体的签名。张教授,您说得对——这不是普通的砖,是文物。\"他的手指抚过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所以我想让它们继续讲故事,而不是躺在实验室里。\"
老教授久久凝视着那块砖,突然老泪纵横。1970年他在五七干校时,也曾在一块砖上刻下过妻儿的名字。
会议结束时已是深夜。楚明月最后的设计方案获得一致通过:保留原有建筑外观,内部打造现代化实验室;旧砖将作为装饰材料镶嵌在新墙体外,形成独特的\"历史皮肤\";而中庭那棵老槐树则被设计成天然的温度调节系统。
\"还有个小问题,\"财务总监小声提醒,\"这样改造比新建成本高30%...\"
陈志远望向窗外月光下的旧宿舍,二楼的破窗户像一只空洞的眼睛。\"值得。\"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三个月后,\"志远研究院\"挂牌仪式当天,雪花纷飞。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挤满了修葺一新的知青礼堂——这里现在配备了最先进的全息投影设备,但主席台依然是用当年的旧门板改制的。
张教授穿着崭新的中山装,颤抖着双手揭开牌匾上的红布。当\"志远研究院\"五个鎏金大字在闪光灯下熠熠生辉时,老人突然转身,对着满堂宾客深深鞠了一躬:\"今天,我特别想念我的老战友们...如果他们能看到,当年在煤油灯下画的草图,今天变成了...\"
他的话没能说完。一阵剧痛突然袭来,老教授捂着胸口倒下。现场一片混乱,秦雪一个箭步冲上前,边做心肺复苏边指挥人取来急救箱。
\"心肌梗塞!\"她扯开老人衣领时,一枚锈迹斑斑的搪瓷徽章掉落在地——那是1970年代颁发的\"先进科技工作者\"纪念章。
救护车的鸣笛声渐行渐远。陈志远站在研究院门口,雪花落在他肩头。楚明月默默递来一杯热茶,杯身是复刻的知青搪瓷缸样式。
\"他会没事的。\"楚明月轻声说,\"秦医生跟车去了。\"
陈志远点点头,目光落在院墙上那些镶嵌的旧红砖上。每块砖旁都有个小铜牌,刻着当年知青的名字和简短事迹。他找到自己刻过字的那块,轻轻拂去雪花。
\"陈总!\"张建军气喘吁吁地跑来,\"刚收到专利局通知,我们的新型保温材料一次性通过三项初审!\"
雪花在张建军手中的文件上融化,晕开了墨迹。这种从知青红砖获得灵感的气凝胶材料,将彻底改写建筑保温行业格局。
\"用张教授的名字命名吧。\"陈志远突然说,\"就叫'鸿儒型气凝胶'。\"
挂牌仪式后的冷餐会上,少了主角的宴会厅依然气氛热烈。来自德国的材料学专家克劳斯举着红酒杯,对着一面\"红砖墙\"啧啧称奇:\"陈先生,您把博物馆和实验室合二为一了!\"
\"每个技术都应该知道自己的来历。\"陈志远与对方碰杯,\"就像贵国的奔驰博物馆,永远从第一辆三轮车开始讲起。\"
宴会进行到一半,秦雪发来短信:\"手术成功,张教授想见你。\"
县医院重症监护室里,各种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张教授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胸前贴着心电监护电极,但眼睛却亮得惊人。
\"小子,过来。\"老人颤抖的手指从枕头下摸出个牛皮笔记本,\"这是我这些年的所有想法...有些太超前,所里不让搞...\"他艰难地翻到某页,上面画着个奇怪的飞行器草图,\"这个...适合转民用...\"
陈志远小心地接过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公式和构思,有些地方还有干涸的血迹——那是老人在戈壁滩上鼻血不止时留下的。
\"您好好休息,\"陈志远合上笔记本,\"等康复了亲自来指导...\"
\"少哄我。\"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力道大得惊人,\"我知道时间不多了。听着,那个红砖配方...关键在稻草比例...\"他剧烈咳嗽起来,监护仪发出尖锐警报。
护士匆忙赶来注射镇静剂。老人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别让我们的苦...白吃了...\"
走出医院时,雪已经停了。陈志远站在台阶上,远处志远研究院的灯光在夜色中格外明亮。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张建军的电话:\"明天开始,研究院每晚亮灯到十二点。\"顿了顿,又补充道,\"用煤油灯造型的灯具。\"
挂断电话后,陈志远在寒风中站了很久。左胸熟悉的闷痛再次袭来,但他没有去摸口袋里的药瓶。雪花落在张教授的笔记本上,又很快融化,像极了那些即将被新时代承接的旧日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