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殿的青砖地被日头晒得发烫,陈子元站在丹墀下时,靴底还沾着晨露的潮气。
他望着周仓踉跄着扶住廊柱的背影,喉间那股苦意愈发浓烈——三日前那员水将还拽着他看新楼船的龙骨,说等秋汛过了要带他去夷州看潮起潮落。
\"丞相留步!\"
陈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主掌度支的老臣今日没穿惯常的青衫,素色中单袖口沾着饭渍,显是连早膳都没顾上吃。
陈子元停住脚,见他从袖中摸出卷竹帛,竹片边缘被翻得发毛,\"昨夜臣重新核了水师屯田的账。\"陈震的手指划过某处,\"若按子元说的,把沿江水寨的兵卒分出三成去种稻养鱼,一年能省两万石粮。\"
陈子元瞳孔微缩。
他昨日退朝后在书斋熬了半宿,把水师的粮册、海图和各地渔获量对了三遍,今早才敢把那五条改革策塞进袖中。
此刻听陈震主动提及屯田,便知自己的谋划入了老臣的眼。
\"陈大人且看。\"他展开竹帛,指尖点在\"以渔代粮\"四个字上,\"长江口的渔户每年能捕三十万尾青鱼,水师若与他们合营,每十尾鱼抵一石粮。\"他抬头时,看见陈震的眉头渐渐松开,\"再裁掉三成老弱,把粮饷匀给新造的楼船——\"
\"好!\"
这声喝彩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乱飞。
周仓不知何时折了回来,腰间的鱼形佩撞在佩刀上叮当作响,\"末将这就去挑精壮的兵!\"他眼眶发红,先前惨白的脸色泛起血色,\"前日还有兄弟躲在舱里哭,说裁了水师连条活路都没——\"
\"周都督。\"陈子元按住他肩膀,掌心能感觉到对方的颤抖,\"去把秋操的花名册拿来。\"他转向刘备所在的偏殿,见那道明黄身影正倚着门框,眼角的细纹被晨光揉得温柔,\"陛下,臣还有三条策,关于水师的铁料、船匠和盐引。\"
刘备招了招手。
等陈子元走近,才发现他案头堆着叠染了茶渍的奏报,最上面那份是幽州来的,\"鲜卑的斥候过了长城。\"皇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陈子元的后背瞬间绷直,\"但先把水师的事定了。\"他拿起朱笔,在改革策上画了个圈,\"就按你说的办。\"
陈震摸着胡须直点头,周仓攥着花名册的手都在抖。
只有陈子元望着朱笔落下的痕迹,想起袖中庞统的密报——夷州的暗桩说,有三艘不明船只在澎湖岛外转悠。
他垂眸时,玄色官服的褶皱里藏着抹冷意:裁水师是治标,可这乱世里,总有人盯着蜀汉的软肋。
日头移到正南方时,陈子元才出了宫。
他没乘马车,只带了两个亲卫,沿着朱雀大街慢慢走。
街边茶摊飘来油饼香,他忽然想起蔡琰昨日说要给他做荠菜馄饨——自他半月前往汉中督运粮草,这还是头回在家用午膳。
丞相府的朱门开着,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出细碎的响。
他刚跨进门槛,就闻见一股子冷掉的姜醋味——堂屋案几上摆着两碟没动过的馄饨,青瓷碗沿凝着层白霜。
\"元郎!\"
声音从后堂传来。
蔡琰扶着门框站着,月白襦裙的裙角沾着点墨迹,想来是等得久了,拿他的奏稿打发时间。
她发间的木簪歪了,发梢散下一缕,见他进来,便快步走过来,指尖悬在他官服前襟半寸处,又慢慢落下,\"饿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