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脓血和绝望气味的野战救护所角落。

陈锋感觉自己像是在浓稠的沥青里下沉了很久很久，冰冷、窒息、无边无际的黑暗。每一次试图清醒的努力，都换来肺腑间尖锐的刺痛和大脑仿佛被凿穿的剧痛。意识在混沌与零星的记忆中浮沉：老鸦决绝扑向坦克炮塔的身影，猴子在河水中托着自己挣扎前行的触感，张成祥抱住鬼子自爆时最后的嘶吼，还有那军医脸上坚定而急切的眼神…

“…不…地图…”一声破碎的呻吟从他干裂渗血的唇边溢出，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动了！他手指动了！他还活着！”一个带着惊喜的年轻声音在身边响起，紧接着是一阵窸窣的脚步和压低的交谈。

眼皮沉重得如同焊死的铁门，陈锋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撬开了一条缝隙。刺眼的光线（其实只是屋内昏暗的油灯）让他本能地眯起仅存的右眼。模糊的视线中，是一个穿着灰色洗得发白护士服、脸庞稚嫩却写满疲惫的年轻女子，正用湿润的棉花小心擦拭他脸上结痂的血污。旁边还有一个胡须花白、穿着深色长衫、带着单只圆镜片眼镜的老者（像是被征召来的当地中医），手指正搭在他的左腕上，眉头紧锁。

“我…在哪…”陈锋的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识。

“这里是南城临时救护站，长官。您已经昏睡三天了。”护士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您伤得很重…肺被肋骨刺穿了，好在没有完全塌陷…左肩粉碎…左大腿骨裂…失血太多了…”

“地图…情报…”陈锋的右眼猛地瞪大，剧烈地喘息起来，“交给…李长官的…那个军医…”

“您说的是王医生？”护士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安抚，“王医生那天掩护情报冲出去了！第二天一大早，战区司令部就派了兵来接应您！还捎来口信！李长官收到了！指挥部的人说，您送出来的东西…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她反复强调着，眼中带着敬畏。

收到了！长官收到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虚脱和难以形容的释然瞬间席卷了陈锋残破的身躯，紧绷到断裂的神经骤然放松。剧烈的咳嗽袭来，胸腔里翻腾的血腥气让他眼前发黑。但那股支撑他穿越地狱烈火、送出血图的执念之火，在这一刻似乎终于…传递到了该去的地方。他闭上了眼睛，一滴浑浊的泪水混杂着血水，从眼角滑落，消失在脏污的枕巾上。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药熬上了，老朽虽不懂西医，但通络、生血、护住心脉的方子，只要他这口气缓过来，慢慢能养…”老中医的声音带着一丝欣慰，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他身上几处夹板的固定位置。

就在此时！

轰隆隆隆——！！！

低沉如雷、连绵不绝、绝非先前近距离交火的炮声！如同巨人擂动的战鼓，从遥远的北方天际滚滚而来！那声音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和威势，震得救护所墙壁上的灰屑簌簌落下！

“开始了！”一个靠在墙角、裹着绷带的伤兵挣扎着望向北方，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是我们的炮！是大炮！李长官…李长官动手了！”

救护所里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了压抑的涟漪！无论是轻伤员还是医护人员，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侧耳倾听！那是来自他们后方的力量！那是反击的号角！

“柳泉…柳泉方向…”陈锋的右眼再次睁开，望向北方，仿佛能穿透层层墙壁和硝烟，看到那张血图上标注的关键节点。他干裂的嘴角，极其微弱地、缓缓地向上扯了一下。那是比任何药物都更有效的强心针！

徐州北，棠张地区外围。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未消的硝烟味刺骨。光秃秃的田野和低矮的丘陵仿佛在黑暗中蛰伏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