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儿庄南城区,硝烟如同厚重的幕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枪声在近处零星响起,又快速转移,像垂死巨兽最后的痉挛。李宗仁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的临时指挥部——一座位于火车站附近、结构异常坚固的地下掩体里,气氛却凝重得如同冻结的铅块。
地图桌上铺满了各种态势图,参谋们脸色灰败,脚步匆匆,电话铃声和电台滴答声交织成一片紧张的背景噪音。日军主力正从南北西三面如同巨大的铁钳般压来,意图将聚集在徐州地区的数十万中国军队彻底碾碎。台儿庄的惨胜拖延了时间,却未能改变整体战略的颓势。突围路线、阻敌计划、部队协调…每一步都险象环生。李宗仁站在巨大的徐州会战态势图前,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手中的红蓝铅笔悬在鲁南山区与陇海铁路交界的某个关键节点上,迟迟无法落下。关键情报的缺失,让每一步决策都如同在黑暗中摸索断崖。
“长官!外面…外面有人要见您!”一个少校参谋带着满身硝烟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冲了进来,声音有些发颤,“是个重伤员!从台儿庄北岸死透了的‘铁闸’高地那边过来的!说是‘锋刃’的陈锋团长拼死送出来的绝密情报!必须亲手交给您!”
“陈锋?!”李宗仁猛地转身,眼中爆射出慑人的精光!“铁闸”高地的事迹已经传遍战区!那支以区区残兵钉死矶谷师团前锋的孤军,堪称此次会战的脊梁!“人呢?情报在哪儿?!”他没问陈锋是否还活着,这种情形下,能送出情报已是极限!重点在情报!
“就在外面!由我们哨兵搀扶着…那战士浑身是伤,腿都快被炸断了,背心那有个弹孔还在渗血…可他死死抱着个东西,用命护着,说是地图!”参谋语速飞快。
“快!带进来!立刻!”李宗仁几乎是吼出来的!
两名哨兵架着一个几乎完全被血污覆盖的身影,踉跄着挪了进来。是猴子!他那条受过伤的腿齐膝以下消失不见,是被炸断了还是锯掉了?临时用粗糙的木棍和浸透黑血的破布固定着。胸前缠着厚厚的、还在不断渗出血迹的绷带。脸上除了污血就是被硝烟熏燎的黑迹,只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亮得惊人!他浑身都在因为剧痛和虚弱而颤抖,但怀中死死抱着一件被同样血污浸透、用浸透油污的破军装碎片紧紧包裹着的、硬质长方体的东西!
地图!
“长…长官…”猴子看见李宗仁的身影,喉头滚动,艰难地想要抬起手敬礼,身体却因剧痛剧烈晃动起来。
“快!扶他到椅子上!医生!”李宗仁一步跨上前,根本没在乎礼节,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般,死死钉在猴子怀里那个血染包裹上!
几名参谋和警卫手忙脚乱地将猴子搀扶到一张木椅坐下。军医立刻上前检查伤势,看到那惨烈状况,眉头拧成疙瘩。猴子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将那沉重的、染血的包裹,双手捧着,无比郑重地向李宗仁递过去。
“锋刃…残部…陈锋团长…交托…”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台儿庄、徐州以北…鬼子布防…矶谷、板垣…薄弱点…侧翼…铁路枢纽…坐标…”
话未说完,又是一口鲜血涌出,猴子身体猛地一软,彻底昏迷过去。包裹从他手中松开,被一旁的少校参谋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指挥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猴子粗重断续的喘息声和电台的滴答声。
李宗仁没有任何犹豫,大步上前,一把接过那个依旧温热、沾满了英雄鲜血的包裹。入手沉重、冰冷、粘腻!他毫不犹豫地撕开那层浸满血污的破布!
里面赫然是一个用多层厚油布严密防水的铁盒!油布边缘和铁盒接缝处,被暗红色的血渍死死浸透、凝牢!撕开粘连的油布,打开铁盒盖——
一幅折叠整齐、但同样被大片暗红色干涸血渍浸染的地图,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地图展开!
这是一张手工绘制的、异常精细的徐北区域局部军事地图!不同于官方制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箭头、等高线和手写批注!笔迹有陈锋的刚劲有力,有侦察兵的细致工整,甚至还有临摹来的可疑日文标记!地图的主体区域,围绕着鲁南山区边缘一个不起眼的铁路公路交口柳泉车站!以这里为中心,辐射出无数条细密的侦查线路和攻击指向!
最让所有在场参谋和李宗仁瞳孔骤缩的是:
地图上用醒目的蓝笔圈出了柳泉车站以东近百里、一处名为棠张的丘陵浅洼地带!旁边陈锋的笔迹触目惊心:“日军第五师团(板垣)与第十师团(矶谷)防御区衔接真空!侦察确认!宽度超十五里!仅有少量警戒骑兵!布防极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