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粘稠,窒息,如同沉入凝固的墨潭。没有蛆虫蠕动的沙沙声,没有骨头摩擦的剧痛,甚至没有冰冷的雨水。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猴子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一片被烧尽的灰烬,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悬浮、散逸。
一丝微弱的、灼热的跳动,固执地从虚无深处传来。
咚…咚…
很轻,很慢,仿佛随时会停止。但那跳动紧紧贴着一块冰冷坚硬的东西。那东西的边缘硌着他,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固执地提醒着什么。
地图…情报…
这念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刺穿了沉沉的死寂。那冰冷的触感,那紧贴心口的沉重,猛地拽住了他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
“呃……” 一声模糊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呻吟,从猴子干裂的唇间挤出。沉重黏滞的眼皮像是被胶水粘住,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才勉强掀开一丝缝隙。
没有刺眼的光。只有一片晃动的、模糊的、带着深棕底色的昏暗。浓重的桐油味、泥土的腥气、汗水的酸馊,还有…一种无法忽略的、源自他自身的伤口腐烂和脓血的恶臭,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死死堵在鼻腔和喉咙里。
他整个人被裹在一块坚韧的油布里,只留下一个勉强呼吸的缝隙。视线被油布粗糙的纹理切割得支离破碎。身下是颠簸,有节奏的、沉稳有力的颠簸,每一次起伏都牵扯着左腿深处那沉寂了片刻、此刻又骤然苏醒的、撕裂灵魂的剧痛!
“嘶——!” 猴子猛地抽了一口冷气,身体无法控制地痉挛了一下!意识被这剧痛彻底从昏迷的深渊边缘拽了回来!
他发现自己正伏在一个宽阔、厚实、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的脊背上。那脊背的肌肉在每一次迈步时都绷紧、隆起,像一块块坚硬的岩石,隔着湿透的粗布和油布,传递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源自大地深处的力量。粗重的喘息声就在他头顶上方,带着浓重的乡音和长途跋涉的疲惫,却异常平稳。破草鞋踩踏泥泞发出的“噗嗤、噗嗤”声,是这昏暗世界里唯一清晰的节奏。
是那个老汉!他还在背着自己!在暴雨里!
猴子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酸痛的脖颈,试图透过油布的缝隙看清外面。视线依旧模糊,但能勉强分辨出周围是狂乱舞动的、湿漉漉的深绿色——是茂密到几乎遮天蔽日的茅草和灌木丛。雨水敲打叶片的密集声响被油布隔绝了大半,变成一种沉闷的、遥远的轰鸣。他们显然没有走任何像样的路,而是在茂密的山林和深草中穿行。老汉的步伐异常稳健,每一次落脚都选择着相对坚实的落脚点,尽量避开深坑和过于湿滑的泥潭,最大限度地减少着背上伤者承受的颠簸。
每一次迈步,每一次落脚时身体的微微下沉,都无可避免地挤压、牵动猴子那条断腿!剧痛如同附骨之疽,随着颠簸的节奏,一波波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脓血和腐烂的组织在油布包裹的湿热环境下加速腐败,散发出更浓烈的恶臭。猴子死死咬住牙关,牙齿深深陷入下唇的干皮,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与脓血混合,带来一阵阵冰冷的粘腻感。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任何一点细微的动作都会加剧那非人的折磨。
油布包裹里闷热得像个蒸笼。高烧像无形的火焰,在他体内熊熊燃烧,烤干了他最后一点水分。喉咙里干得冒烟,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像吞下烧红的炭块,灼痛感直冲头顶。身体内部是滚烫的炼狱,皮肤表面却因为失血和雨水浸透的油布,一阵阵地发冷、打颤。冰与火在他残破的躯壳里疯狂交战,撕扯着他所剩无几的精力。
就在这剧痛、闷热、干渴和眩晕交织的煎熬中,猴子忽然感觉到,紧贴着自己脸颊下方的那片湿透的粗布下,老汉的脊背肌肉猛地绷紧了一下!同时,头顶上方那沉稳的喘息声瞬间屏住了!
颠簸停止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雨打叶片的沙沙声和猴子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老汉的身体如同凝固的岩石,纹丝不动。猴子甚至能感觉到他绷紧的肌肉传递出的那种高度戒备的张力,像一张拉满的弓。
透过油布上方那道狭窄的缝隙,猴子模糊的视线捕捉到老汉微微侧过的、沾满泥水的下颌线条。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死死地、透过前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一片的、高大茂密的灌木丛缝隙,投向某个方向。
猴子心脏骤然缩紧!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
鬼子?!
他下意识地想蜷缩,想把自己更深地藏进油布里,但剧痛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只能僵硬地伏在老汉背上,连呼吸都停滞了。
时间在冰冷的雨水中缓慢地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猴子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