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焦土悲歌(1 / 2)

死寂。

死寂是相对的。只是那种能将人灵魂都撕裂的炮火轰鸣短暂地消失了,被一种更沉重、更混沌的轰鸣取代——那是无数伤者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濒死者气管被鲜血堵塞的嗬嗬声、碎石泥土仍在簌簌滑落的沙沙声,以及自己心脏如同擂鼓般在碎裂胸腔里疯狂撞击太阳穴的沉闷回响。

陈锋艰难地睁开被血和泥土糊住的右眼(左眼彻底失明,剧痛难忍),视野里是一片旋转、扭曲、猩红与漆黑交织的混沌。他试着动一下手指,剧痛立刻从碎裂的右肩传来,提醒自己还活着。身下是滚烫的泥土,混杂着某种粘稠温热的液体——是自己吐出的血?还是哪个战士飞溅的内脏碎块?

他试着撑起身体。

咔嚓!肋骨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又重重摔回泥泞。肺部像是被塞满了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撕裂的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重炮!绝对是105mm以上的重炮!高地的核心区域被犁开了!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那冒着滚滚黑烟的弹坑。

目光所及,一片人间地狱。

巨大的弹坑如同恶魔张开的巨口,吞噬了他刚才指挥的位置,也吞噬了迫击炮阵地的最后一点痕迹。张营副、几个炮手、周围的警卫…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几缕焦黑的布片和一摊摊难以名状的、如同被重锤反复砸过的血肉泥浆,散发着刺鼻的皮肉焦糊味。扭曲变形的迫击炮管像枯树枝般散落在坑边。整个高地似乎被硬生生削平了一层!

“老王…”他下意识地寻找王胡子的方向。那个魁梧的身影倒在不远处一个被炸塌的机枪掩体旁,半截身子埋在碎石下,一条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胸口破开一个大洞,血正汩汩地涌出。他双目圆睁,布满血丝,右手却依然死死攥着那挺歪把子机枪的枪柄,枪管被炸得扭曲。牺牲前一刻,他依然在操控那挺给敌人带来巨大杀伤的凶器。

泪水混合着血水从陈锋仅存的右眼涌出,火辣辣地疼。但他甚至来不及悲伤。高地侧翼,那被凝固汽油灼烧过的地方,焦黑的尸体扭曲粘连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无声地控诉着非人的暴行。几个被火焰舔舐过、侥幸未死但皮开肉绽、面目全非的战士躺在地上,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每一次细微的抽动都带下大块焦黑的皮肉。

活着的人呢?

能动的战士不足二十人!大多伤痕累累!几个仅存的军官(一个排长被炸断腿,一个班长半边脸血肉模糊)正挣扎着指挥残兵。

“稳住…没死的,都…都给我爬起来…”一个满身是血、头上裹着渗血纱布的军官(好像是原东北军的一个连长,被救上来的)声音嘶哑地喊着,努力想将一挺被炸歪的捷克式拖起来。

但鬼子的进攻并未停歇!更可怕的是,刚才那迫击炮弹临死一击似乎奏效了!

高地坡下,日军混乱一片!那辆被命中的装甲指挥车(或者高级军官乘坐的铁盒子)彻底被火焰吞噬,浓烟滚滚!进攻的集群似乎失去了明确的指挥和协同!几辆坦克(包括那辆九七式中型)都停在原地,炮塔转动混乱,步兵冲锋的队伍也出现了明显的迟疑和分散!

战机稍纵即逝!是回光返照还是绝地反击!

“还有…还有能动弹的兄弟!”陈锋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吼,声音如同破风箱,却带着最后的决绝!他挣扎着爬向王胡子身边那挺炸歪的歪把子,用尽全身力气拖到一块仅存的岩石掩体后,半边身体抵住冰冷的岩石来支撑身体,左肩抵住滚烫扭曲的枪托。

“地图…”他艰难地摸索着口袋,那张无数次引导他们的地图还在!虽然浸透了血污,烧焦了边缘。他一把塞给旁边仅存的一个通信兵(手臂骨折,脸色惨白),几乎是用气声嘶吼:“快…快!…电台…试试…联络战区…报告位置…恳请…支援炮火…覆盖…目标…”

他艰难地指向地图上高地下方那片因混乱而堆积了大量步兵的开阔地!还有那几辆停滞的坦克!“告诉…长官…我们…钉在这高地…是最后的…铁闸…锋刃…百人…只剩…”他剧烈咳嗽起来,吐出大口的血沫,“…请求炮火!无差!坐标…”

通信兵接过血图,眼中闪着与年龄不符的狠厉,拖着骨折的手臂,冒着稀疏射来的流弹,连滚带爬地扑向高地后方一块巨大岩石后的隐蔽角落——那里有架仅存、破损严重的备用电台!

就在此刻!

“小王八蛋!就剩这么点了?!” 一个暴戾的声音响起!是瘸老鸦!他拖着半截炸断的腿(只剩下大腿根,用皮带死死捆住),用双肘撑地,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般,拖着一个沉重的、沾满泥污的瓦罐,爬到陈锋身边!他仅存的那只独眼血红得吓人,里面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连长!最后的家底…老子刚在…核心弹坑边上…从老杨的碎肉里扒拉出来的…”老鸦指着瓦罐,声音像是砂纸磨铁,“老王(老杨)死前…把这玩意儿藏怀里了!是…他一直在配的那玩意儿!他改良过!更狠的…高温铝热剂!加了…加了老子搞到的破铜烂铁粉!说是…够烧穿中坦的顶盖!”

陈锋的独眼骤然瞪圆!改良铝热剂?!老王老杨临终前的礼物?!是焚毁油弹库那种火焰的强化版!?他看向远处那几辆停滞不前的、成为最佳固定靶的中型坦克!它们正因指挥混乱而成为拥挤步兵群的临时屏障!

机会!唯一的机会!

“上…给老子…点天灯!”陈锋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混合着血污,如同恶鬼!

“好嘞!让狗日的坐铁棺材里烤火!”老鸦狞笑着,用匕首撬开瓦罐的封口!一种极度刺鼻、带着金属腥甜味的粉尘气息弥漫开来!

没有绳索!没有精准投掷!只有最原始的、同归于尽的绝杀!

“给老子掩护!掩护老鸦!”陈锋嘶吼!仅存的十几支枪(包括断腿军官的捷克式)对着坡下混乱的日军拼命开火!不求杀敌,只求压制视线!吸引火力!

“杀——!!!”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不是老鸦喊的,而是旁边两个一直沉默的新兵!他们在陈锋和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猛地从掩体后跃起!其中一个一把抄起瓦罐,另一个死死扶助只剩半截身体的老鸦!

“锋刃不死——!”两人发出最后的怒吼,架着老鸦,如同三支燃烧自己生命的火箭,义无反顾地朝着坡下那混乱中心、朝着那辆体型最庞大的九七式中型坦克猛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