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卖鸡蛋。\"他故意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同时把篮子往柜台上一放——八个鸡蛋在阳光下像小太阳般闪闪发亮。
女营业员扫了一眼:\"介绍信。\"
陈志远早有准备。他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盖着红章的纸——今早帮苏晓梅她爹整理材料时\"顺\"的空白介绍信,上面已经模仿苏支书的笔迹写好了内容。
\"红旗公社知青点...支援农业生产...\"营业员嘟囔着,接过鸡蛋逐个对着光照。陈志远心跳加速——前世就是这步检查出了臭蛋。但这次,每个鸡蛋都在阳光下透出健康的橙红色。
\"八毛二一斤...\"营业员把鸡蛋放进秤盘,\"一斤三两,一块零六分。\"她推过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又忽然压低声音,\"小同志,有粮票吗?我用白糖换...\"
陈志远摇摇头,转身时差点撞上个人。高个子,绿军装,红袖章——王建军正眯眼盯着他手里的钱。
\"知青?\"民兵队长粗糙的手指捏住他的工作证,\"陈...志...远...\"每个字都念得意味深长。前世就是这只手,把他铐在公社大院的老槐树上晒了整整一天。
\"王队长!\"苏晓梅不知从哪钻出来,手里举着个信封,\"爹让我给陈知青送材料,说县里急用...\"她故意把\"县里\"两个字咬得很重。
王建军松开手,狐疑地打量着他们。陈志远趁机把钱塞进鞋垫底下——这是前世在劳改农场学的招数。
回村路上,两人谁都没说话。直到绕过最后一道山梁,苏晓梅才长舒一口气,腿一软坐在田埂上。
\"鞋。\"她突然说。
陈志远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地脱了解放鞋。两张汗湿的一元钞票粘在鞋垫上,还带着体温。苏晓梅也掏出藏在裤腰里的六分零钱,两人对着这堆皱巴巴的纸币傻笑起来。
\"三块一毛八,按约定...\"陈志远数出三张一元票。
苏晓梅却只抽走其中一张:\"头绳不值钱,两毛算我借你的。\"她把剩下的钱推回去,眼睛亮晶晶的,\"下次生意什么时候?\"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志远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突然问:\"知道现在县城里鸡蛋卖多少钱一斤吗?\"
\"一块一?\"
\"国营饭店卖炒鸡蛋三块五一盘,用不到四个蛋。\"他轻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如果我能直接供货给饭店...\"
苏晓梅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陈志远知道她在算什么——四个蛋成本不到四毛,做成菜差价近十倍。这就是前世的商业课堂上,他常讲的\"渠道价值\"。
\"但饭店只要'公家'的货。\"少女一针见血地指出。
陈志远笑了。他从篮底摸出个完好的鸡蛋,在夕阳下转动着:\"所以需要你爹开张'集体副业产品'的证明。\"蛋壳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像少女突然飞红的脸颊。
回知青点前,他们在溪边分了\"赃\"。陈志远用三块一毛八中的六分钱买了包盐,剩下的全换成了粮票。苏晓梅则小心翼翼地把那张一元票折成小方块,塞进内衣夹层。
\"等等。\"陈志远突然叫住准备离开的少女。他在溪水里洗了洗手,然后变魔术般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这是趁苏晓梅不注意时藏的。
\"四个蛋一份炒鸡蛋,三块五。\"他边说边用石头搭灶,\"八个蛋能做两份,值七块。\"火苗窜起来时,他看见少女眼里映着跳动的火光,\"但今天我们只卖了一块一,知道差在哪吗?\"
苏晓梅盯着逐渐凝固的蛋液,突然说:\"渠道和加工。\"
陈志远手腕一抖,差点打翻饭盒。这正是他前世创业教材里的核心观点!少女却自顾自地继续:\"爹说公社榨油厂收花生四毛一斤,可城里卖花生油要一块八...\"
蛋香弥漫开来,陈志远分了多半给苏晓梅。前世他独吞了五个蛋,结果全拉肚子。现在他咬下热腾腾的炒蛋,感受油脂在舌尖炸开的感觉,突然想起死前三个月在米其林三星吃的那盘松露炒蛋——两千八,还没这个香。
\"留点给老李头。\"苏晓梅突然说,\"他肺痨又犯了。\"
陈志远的手顿住了。老李是知青点的锅炉工,前世自己离开农村后再没想起过这人。而现在,少女正把三分之一的炒蛋拨到树叶上,动作自然得像是天经地义。
溪水哗哗流淌,带着1980年夏末的阳光奔向远方。陈志远摸出笔记本,在\"第一桶金计划\"后面打了个勾。墨迹未干时,一滴水珠落在纸上,晕开了\"渠道\"两个字。
他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才发现那是自己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