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陈志远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他掀开蚊帐,看见苏晓梅正蹲在灶台前,往锅里贴玉米饼。晨光透过窗棂,在她挽起的袖口上投下道道金线,露出的小臂白得晃眼。
\"你怎么进来的?\"陈志远抓起衬衣套上。知青点的木门昨晚他特意插了门闩。
苏晓梅头也不抬,用锅铲指了指后窗:\"去年修屋顶时留的梯子。\"她手腕一翻,金黄色的饼子在空中划了个弧,准确落进锅里,\"张队长派你去挑粪,我替你求了喂猪的活儿。\"
油香混着玉米甜味在屋内弥漫。陈志远这才发现锅里煎的不是平常掺了糠的饼子,而是实打实的纯玉米面,边缘已经煎得焦黄脆亮。前世他直到八十年代末才又吃到这么地道的玉米饼——在深圳一家号称\"怀旧农家菜\"的高档餐厅,巴掌大一块卖十八元。
\"哪来的细粮?\"他下意识压低声音。去年大旱后,村里家家户户的粮缸都空了三分。
苏晓梅用锅铲尖挑开饼子,露出里面暗红色的馅:\"山枣酱,我去年藏的。\"她突然抬头,眼睛亮得惊人,\"爹昨晚去公社开会,说可能要恢复集市了!\"
陈志远手指一颤,刚抓起的饼子又掉回锅里。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1980年9月,中央确实发过恢复农村集贸市场的文件,但传到他们这个山旮旯得是年底的事。如果消息提前...
\"什么时候?\"他声音发紧。
\"中秋前后。\"苏晓梅凑近了些,身上带着露水和柴火的气息,\"爹说这是县里王书记亲口说的,要试点。\"她突然压低声音,\"你不是要做什么生意吗?\"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陈志远盯着跳动的火苗,大脑飞速运转。前世这个时候,他还在为每天七个工分拼命,而眼下,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正在展开。他掰着手指计算:离中秋还有四十多天,足够...
\"喂猪比挑粪轻松多了。\"苏晓梅打断他的思绪,递过一张叠成方块的纸,\"这是猪场钥匙和饲料单。中午我替你送趟饲料,你去趟公社...\"
陈志远展开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供销社新到白糖,凭票每人限购半斤\"。他心头一跳——这是黑市上的硬通货!前世第一次倒卖白糖,他赚了二十三块巨款。
\"哪来的消息?\"
苏晓梅抿嘴一笑,颊边现出两个小酒窝:\"王会计媳妇跟我娘唠嗑时说的。\"她突然正色,\"但你可别学刘拐子!上个月他倒卖糖票,现在还在县拘留所蹲着呢。\"
陈志远捏着纸条,突然问:\"你为什么要帮我?\"晨光透过窗纸照在少女脸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前世他离开农村后再没见过苏晓梅,只隐约听说她嫁到了县里。
锅里的饼子发出焦香,苏晓梅手忙脚乱地去抢救:\"去年冬天...那本《代数》。\"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全县就那一本...\"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去年寒冬,陈志远确实收到过母亲寄来的复习资料。某个雪夜,他听见窗外有响动,开门只看到雪地里一行脚印和几根红薯。现在想来,那本消失的《代数》...
\"你今年想考大学?\"他脱口而出。
苏晓梅的耳根突然红了。她猛地把饼子铲到盘子里:\"快吃,一会儿上工铃该响了。\"转身时辫梢扫过陈志远的脸,带着皂角的清香。
吃完早饭,陈志远揣着两个饼子去了猪场。十头黑猪在圈里哼哼,见到他就往食槽前凑。前世他最讨厌这活儿,现在却盯着猪粪动起了心思——这可是上好的肥料,公社农技站明码标价收购...
\"陈哥!\"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草料堆后钻出来。陈志远愣了两秒才认出是知青点的王小军,才十六岁,前世87年死于矽肺病。
\"张队长让我帮你。\"少年搓着皲裂的手,眼睛却盯着陈志远鼓囊囊的衣兜。
陈志远分给他半个饼子,少年狼吞虎咽的样子让他心里发酸。前世他离开农村后,再没想起过这个总帮他干活的\"小跟班\"。
\"小军,你姐不是在供销社当临时工吗?\"陈志远突然问,\"能弄到糖票不?\"
少年警惕地四下张望:\"陈哥你要那个干啥?抓到了要...\"
\"两毛钱一张。\"陈志远摸出早晨苏晓梅找给他的零钱,\"要五张。\"
王小军咽了口唾沫。他一个月补助才七块钱。
\"我姐说新到的古巴糖...\"少年凑近低语,\"比本地糖甜,三张票能换一斤...\"
正午时分,陈志远蹲在猪场后的老槐树下数钱。王小军不仅搞来了糖票,还带来个惊人消息——县里百货公司下周要来公社展销,需要临时工。前世这次展销,他因为偷看禁书被罚扫厕所,却不知有人靠倒卖展销券赚了半年工资。
\"陈哥,给。\"王小军递过一叠花花绿绿的票证,手心全是汗,\"我姐说展销会上...\"
陈志远突然按住他肩膀:\"想不想赚十块钱?\"
少年瞪圆了眼睛。十块钱相当于城里工人半月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