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上那个嘲弄般的符文标记,毅然转身,带领队员们如同水滴汇入暗流,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建筑后方更为浓稠、更为黑暗的迷雾深处。那粒被精心封存的微晶,则随着两名身手矫健的“影子”队员,朝着地图上诱人的陷阱入口方向,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那片翻滚的、不祥的暗红之中。
岛的另一侧,地形更为破碎崎岖。嶙峋的黑色火山岩如同巨兽的獠牙,狰狞地从潮湿的红褐色土壤中刺出,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黏腻的深绿色苔藓,踩上去滑腻而无声。巨大的、形态扭曲的树木是这里的主宰,它们的枝干虬结盘绕,如同痛苦痉挛的手臂伸向被红雾遮蔽的天空。树皮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溃烂伤口般的深紫色树瘤,散发着淡淡的腐败甜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苔藓的腥气和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神经隐隐作痛的金属甜腥。
顾沉舟带领的小组正隐匿在一处由巨大板岩天然形成的凹槽内。凹槽深处,那个代号“信使”的神秘组织成员蜷缩在冰冷的岩石角落,像一只受惊过度、濒临崩溃的幼兽。他看起来非常年轻,或许只有二十岁出头,左臂上缠着被血和泥浆浸透的临时绷带,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牙齿格格作响。
顾沉舟示意队里的医疗兵,来自巴西的安娜,再次上前。安娜有着一双温和而坚定的褐色眼睛,她靠近的动作极其缓慢,如同靠近一只易受惊的鸟儿。她没有携带任何可能被误解为武器的器械,只是拿着一个保温水壶和一小块高能量压缩口粮。
“喝点热的,好吗?”安娜的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用的是简单的英语单词,同时指了指水壶,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做了一个喝的动作。她拧开壶盖,一股淡淡的草药甜香飘散出来——那是她特意用岛上采集的、确认无毒的几种植物嫩芽泡制的热饮。
年轻人猛地瑟缩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瞪着安娜手中的水壶,又飞快地扫过顾沉舟和其他队员,眼神里充满了濒死的绝望和怀疑。
“别怕,”顾沉舟的声音低沉而稳定,他刻意保持着距离,坐在一块岩石上,将自己置于光线相对明亮的位置,让“信使”能看清他的脸和并无威胁的姿态。“我们不是来审判你的。我们只想阻止灾难。你告诉我们的气象武器,一旦启动,你的家人,朋友,所有你在乎的人,都无处可逃。想想他们。”
“家人……”年轻人像是被这个词烫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他布满污垢的脸上,那双过于年轻的眼睛里,挣扎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他死死地盯着安娜再次递过来的水壶,那温暖的香气似乎成了某种诱惑,引诱着他早已冰冷僵硬的身体本能地渴望热量。
时间在寂静中煎熬地流逝,只有远处红雾深处偶尔传来岩石滚落的空洞回响,以及年轻人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终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对抗的力气,颤抖着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壶身,猛地一把抓过,贪婪地、不顾一切地将热饮灌进喉咙,甚至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安娜没有阻止,只是默默地又递上那块压缩口粮。年轻人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生理需求的满足似乎短暂地压倒了恐惧。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剧烈喘息,眼神中的狂乱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
“那个烙印……”顾沉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年轻人左臂的绷带上,“双三角叠加,还有那个像树枝又像倒‘Y’的符文。它代表什么?是‘信使’的身份?还是……某种警告?”
年轻人的身体瞬间再次绷紧,仿佛那个烙印在灼烧他的皮肤。他猛地用右手捂住左臂的绷带,眼神躲闪,刚刚建立起来的一丝脆弱信任仿佛又要崩塌。
“那不是荣耀的标记,对吗?”安娜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深切的悲悯,她轻轻指了指年轻人手臂的位置,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是枷锁。是让你害怕的东西。就像……这雾。”她指了指凹槽外翻滚的、颜色愈发暗沉的红雾,“它困住了所有人。”
年轻人顺着安娜的手指望向外面那片令人窒息的红,身体不由自主地又是一阵颤抖。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捂着手臂的脏污右手,沉默了很久很久。汗水混合着污迹从他额角滑落。
“是……钥匙……”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抠出来,“也是……眼睛。”
“钥匙?”顾沉舟追问,“开启什么的钥匙?那个地下控制室?”
年轻人痛苦地摇头,语无伦次:“不…不完全是…入口…有很多…地图…地图会指向一个…但那是‘神罚之门’!符文…是‘门’的标记…也是…也是‘看门人’的眼睛!带着它靠近…就会被…被‘看见’!会被…会被‘清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惧,身体再次蜷缩起来。
“清理?”顾沉舟心中警铃大作,立刻联想到苏星晚发现的那粒诡异微晶,“像清除掉无用的零件那样?”
年轻人拼命点头,眼神涣散:“‘守钥人’…只有他知道…真正的路径…在‘门’的阴影里…在‘眼睛’的盲区…”他急促地说着,像是要一口气把所有的恐怖都倾倒出来,却又因为极度的恐惧而词不达意。
就在这时,负责外围警戒的日本队员佐藤猛地压低声音:“顾队!三点钟方向!有东西在动!不是人形…速度很快!在雾里!”
顾沉舟瞬间拔出了腰间的战术匕首,身体如同猎豹般伏低,锐利的目光穿透凹槽边缘岩石的缝隙,刺向佐藤指示的方向。翻滚的红雾深处,一个模糊的、极其迅捷的影子一闪而过!它的轮廓难以分辨,移动方式绝非人类步态,更像是在嶙峋的岩石和扭曲的树干间进行着一种低矮的、跳跃式的滑行,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又消失在浓雾中,只留下一种被冰冷视线锁定的毛骨悚然感。
“‘清理者’…”年轻人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整个人缩成一团,抖如筛糠,“它们…来了…带着符文的…都会被找到…”
“影子”小组携带的,正是那粒从地图符文上剥离的微晶!顾沉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陷阱已经发动,猎杀已经开始。而他们唯一的“钥匙”,此刻正因极度的恐惧而濒临崩溃。
“佐藤,报告具体方位和移动轨迹!”顾沉舟的声音冷硬如铁,目光却紧紧锁住那个蜷缩颤抖的年轻人,“‘信使’!看着我!”他的声音陡然带上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眼睛的盲区’在哪里?‘门’的阴影指向何方?想活命,就说出真正的路!现在!”
年轻人被顾沉舟凌厉的目光钉在原地,死亡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在他眼中疯狂交战。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牙齿碰撞的咯咯声在死寂的凹槽内格外清晰。汗水浸透了他额前的乱发,一滴浑浊的液体顺着他紧绷的下颌滑落,不知是汗还是泪。
顾沉舟知道,最后的心理堤防,只差最后一下重击,就要彻底崩溃或彻底贯通。他俯身靠近,距离近到能看清年轻人瞳孔中自己冰冷的倒影,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
“你手臂上的符文,不是枷锁,是靶心!‘清理者’嗅着它的味道来了!想活下去,就告诉我——怎么关掉这盏引它们过来的‘灯’?真正的入口,藏在哪个‘阴影’里?”
“阴影……”年轻人瞳孔骤然收缩,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指向凹槽深处那片被巨大板岩完全覆盖、最为黑暗的角落,声音因为极度的急切而尖利破音:“那里!石壁…后面…水声!听到…水声吗?跟着…冰冷的水…逆流!在…在‘眼睛’的…背面!光…照不到的地方!”
几乎是同时,凹槽外,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金属刮擦岩石的尖锐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伴随着一种低沉的、非人类的嘶嘶声,仿佛毒蛇在耳边吐信。不止一个方向!
“‘清理者’!数量不明!高速接近!”佐藤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
没有时间了!
“安娜!带他走!”顾沉舟低吼,身体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凹槽深处年轻人所指的黑暗角落。他手中的强光手电猛地打开,光柱如同利剑刺破黑暗,瞬间照亮了角落——那里并非实心岩壁,而是一道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天然裂缝!裂缝深处,一股冰冷潮湿的气流带着隐约的流水声扑面而来!
“快!”顾沉舟用肩膀顶开裂缝入口处垂落的枯藤,第一个侧身挤了进去。安娜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搀扶起几乎瘫软的年轻人,半拖半拽地将他推向裂缝入口。其他队员迅速跟上,佐藤殿后,警惕地盯着凹槽入口翻滚的红雾,手中匕首紧握。
就在殿后的佐藤即将没入裂缝的瞬间,一道暗红色的、快如鬼魅的影子猛地从雾中扑出,直射他的后背!那东西形态模糊,似乎没有固定的肢体,更像是一团高速移动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暗红凝胶!
“当心!”顾沉舟在裂缝内猛地回身,手中的强光手电调至最大亮度,如同一个小型太阳般对准扑来的红影狠狠照射过去!
强光似乎对那东西产生了强烈的刺激作用!它发出一声刺耳的、如同高频电流过载般的嘶鸣,扑击的动作在空中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和扭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灼伤。佐藤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身体以不可思议的柔韧性向侧后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一扑。暗红凝胶“啪”地一声撞在佐藤刚才位置的岩石上,如同粘稠的液体般四溅开来,溅落之处,岩石表面竟发出“滋滋”的轻微腐蚀声,并留下暗红色的灼痕!
“走!”顾沉舟厉喝,强光持续照射着那团在岩石上蠕动、试图重新聚合的诡异物质。佐藤连滚带爬地挤入裂缝。顾沉舟最后看了一眼外面翻滚的红雾中隐约闪现的更多暗红影子,果断关闭了强光手电。
裂缝内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冰冷刺骨的水汽扑面而来,以及远处地下深处传来的、沉闷而持续的流水轰鸣。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