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橙黄微弱的火苗,在卷宗粗糙、浸润油污的纸页边缘轻快地跳跃了一下。它太小了,太不起眼,在摇摇欲坠的破棚子里,被门外粗暴的砸门声、吴阿姨夫妇惊慌失措的哀求和棚顶簌簌落下的灰尘所掩盖。但林小山浑浊的瞳孔却死死锁住了它,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只是这根浮木,是带着毁灭的灼热。
烧!
一个炸雷般的念头,劈开了他脑中所有的混乱、剧痛和绝望!
封面上那些断裂的、反射着探照灯光惨白碎光的纤维!那是引路的鬼火,是索命的锁链!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报告着这份档案的位置!
门外的撞击声更重了!木板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刺眼的光和冷风疯狂地灌进来。
“再不开门就以暴力抗法论处!”那个刻板威严的声音冰冷如刀。
“老吴头!开门啊!别连累我们!”巷子深处似乎也传来邻居惊恐压低的喊声。
吴阿姨的老伴,那个瘦小佝偻的老人,脸白得如同死人,抖如筛糠的手正要去拔那锈蚀不堪的门栓。
来不及了!
“别开!”林小山喉咙里爆出一声嘶哑、却带着一股决绝狠厉的低吼,盖过了所有的喧嚣!这声音不大,却像冰冷的铁器摩擦,瞬间让棚内准备开门的老吴头和吴阿姨的动作僵住,惊恐地回头看他。
就在他们回头的刹那!
林小山的左手,那只刚刚抠过冰冷泥地、指甲缝里满是黑红污垢的手,猛地探向铁皮小火桶里最中心那几块烧得通红、却尚未完全发亮的煤块!不是取暖的炭,是被余烬烤红的、边缘最锋利的碎煤!
肌肉撕裂!滚烫灼烧皮肤的剧痛直刺神经!
但林小山眉头都没皱一下。他那双在昏暗摇曳灯光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份摊开的卷宗,卷宗上那一点微弱的火苗因为骤然灌入的风摇晃着,几乎要熄灭。而他带着高温灼伤和血肉碎屑的左手上,那几块暗红灼热的碎煤块,如同被赋予意志的凶器!
啪!
煤块被他猛地、狠狠地拍按在卷宗封面那橙黄色小火苗的旁边!
嗤啦——!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纸张焦糊、油污蒸发和皮肉烧焦的怪味猛地爆开!火星混合着白烟从接触点疯狂溅射!
那点微弱的火苗如同被浇了一捧油,骤然腾起!贪婪地舔舐着被煤块高温引燃的厚实卷宗纸页!
呼——!
小小的火舌瞬间蔓延成片!卷宗硬质的封面瞬间卷曲焦黑,发出轻微的噼啪爆裂声!纸张被火焰迅速吞噬、变黑、化为带着火星的飞灰!
“我的天!”
“作孽啊!你烧了什么?!”吴阿姨惊恐的尖叫破音。
门外砸门的声音也陡然停顿了半秒!
烧!烧掉它!烧掉这份被做了手脚、如同灯塔一样吸引着豺狼的索命符!林小山的心在狂跳,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咳嗽都撕心裂肺,但他冰冷凶狠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左手死死压着那几块高温的碎煤,几乎要将它们按进燃烧的卷宗里,也按进自己烧焦的手掌血肉中!剧痛与火焰灼烧感交织,反倒成了此刻最清晰的感官,压下了咳嗽和头晕。
整个破棚里,只剩下火焰吞噬纸张急速蔓延的哔哔声,卷起的灼热气流带着灰烬颗粒在空中狂舞。
棚外,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暴怒的吼叫!
“着火了!他在烧东西!!”那刻板威严的声音陡然拔高,彻底撕下了伪装,充满了赤裸的凶戾和急迫!“快!撞开!!”
咚!!!
沉重的人体撞击在铁皮木门上的巨响!比之前任何一下都要猛烈!棚顶的朽木和铁皮发出绝望的呻吟!门轴断裂的声音刺耳传来!破烂的门板向内倾斜出一个恐怖的弧度!
林小山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迅速化为黑灰的卷宗内核部分——那几页夹杂着最关键数字和信息的内部审计扫描件!它们正在火焰中扭曲、变焦。
“唔——咳!”他身体猛地一抽,又是一大口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黑红色浓稠物涌上喉咙!不是之前的呛咳,是憋不住的内腑剧痛!
他死死咬住牙关,血沫从嘴角溢出,身体因为这剧烈的痉挛而失去平衡,朝着旁边的墙壁软倒!
烧焦的卷宗和上面滚烫的碎煤块,被这突如其来的失控动作带着滑落!
嗤啦!
那滚烫的碎煤块带着火光,不偏不倚,如同天降陨石般,狠狠砸在了他身下那堆散发着浓重霉味和馊味、油腻肮脏的破旧棉絮和毯子上!
轰!
棉絮和干燥的布料仿佛早就在等着这一刻!火星与高温碎煤的接触,如同引爆了一颗藏在淤泥中的炸弹!
比刚才那案燃烧猛烈十倍、百倍的橙色火焰,带着骇人的热浪和滚滚的黑烟,腾空而起!
瞬间席卷了那一整堆杂物!
“着火了!棚里真着大火了!”外面的人发出了错愕而尖锐的惊呼!那声音不再是单纯追捕的凶狠,而是夹杂了事态突然失控的慌乱!
棚子瞬间变成一口燃烧的巨锅!浓烟如同巨兽般疯狂翻腾,充斥着刺鼻的燃烧塑料味、蛋白质烧焦味和令人窒息的煤烟!视野在瞬息间被浓烟和灼热的气浪填满!唯一的昏黄灯泡在热浪冲击下猛地一闪,彻底熄灭!
黑暗!只有火焰明灭跳跃的光影在浓烟中投射出扭曲诡异的影子,将三个人惊骇欲绝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棚顶被火焰舔舐发出更加凄厉的噼啪爆裂声!高温炙烤着皮肤!
“救命啊!!”吴阿姨的哭嚎撕心裂肺。
“出不去!门……门堵死了!”老吴头绝望地去推那被撞得歪斜变形的门板,根本纹丝不动!外面砸门的声音已经变成了踹击!
外面叫骂和指挥撞门的声音更加急促混乱,似乎也没料到火势会蔓延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绝处逢生的时机!
林小山蜷缩在角落的浓烟和翻滚热浪里,被巨大的呛咳撕裂着,肺部每一次扩张都像吸入了滚烫的铁砂,血沫沿着下巴滴落。然而,刚才的火焰反而成了唯一的照明灯——在那堆杂物被点燃、火焰腾起的千钧一发之际,火光曾短暂地照亮了棚壁深处、老吴头堆放破烂工具的那个阴暗角落!
混乱、烟火、绝境,一切都刚刚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剧痛!在浓烟中,林小山如同一头重伤却闻到出口气息的困兽,完好的右手爆发出一股从濒死骨髓里榨取出的悍厉之力!手掌猛地撑地,身体借着这股爆发力,几乎是贴着被高温烤得滚烫的地面,朝着那个角落凶狠侧扑而去!
浓烟呛得他眼泪鼻涕横流,几近窒息,但他眯起的眼缝死死锁定那角落隐约的金属反光!
就是它!
一把锈迹斑斑、但长柄称手的老式破墙铁锤!
右手五指在浓烟和热浪中猛地攫住那冰冷的金属锤柄!粗糙、冰凉的触感刺穿灼痛和绝望,带来一丝诡异的清明!
棚子像一个被点燃的巨大铁皮罐头,在烈焰中呻吟变形。火舌肆无忌惮地舔舐着棚顶腐朽的木梁和油污浸透的铁皮,“噼啪”爆裂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烟,不再是弥漫的雾气,而是滚烫凝固的固体,压下来,窒人呼吸。燃烧的棉絮散发出脂肪燃烧的焦臭,混合着劣质塑料熔化后的毒气,每一次呛咳,喉咙和肺里都如同吞下了烧红的火炭。视线被熏蒸得扭曲模糊,只剩下火焰跳跃投在浓烟墙壁上狂舞的鬼影。
棚子唯一的门板,在火焰和外面的持续撞击下,已经扭曲塌陷得不成样子,露出了外面晃动的人影和更加喧嚣的叫骂。
“妈的!火太大了!里面全烧着了!”
“别让火烧到外面棚子!”
“那小子肯定烧死了!”
他们怕了!怕大火蔓延,烧了这片拥挤破败的贫民窟!
火光闪烁间,林小山透过变形的门缝和浓烟,隐约瞥见那个先前声音刻板威严的男人——他正指着火棚指挥,脸上不是慌张,而是某种目标受阻的阴鸷焦虑!那表情绝不是街道办普通干部!
时机!混乱和火焰就是他的盾!
“快……跟我这边……”老吴头在浓烟里剧烈咳喘,声音嘶哑绝望,他摸索着朝棚子最里侧、一堆半塌的破烂木板后躲藏的方向爬。
不能走那边!那是死路!棚子后面是死胡同的墙壁!
林小山眼中凶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他的身体在浓烟火舌的间隙中猛地一个翻滚半蹲而起!如同扑食前蓄力的豹子!完全被高温熏燎灼伤的左手虚垂着,血肉焦黑粘着煤屑和卷宗灰烬,但这剧痛反倒成了刺激神经的毒药,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的疯狂!右手则死死攥紧那柄沉甸甸的老式破墙锤!锤头沉重而狰狞,布满粗砺的锈迹!
棚壁在他眼前晃动,是燃烧扭曲的废旧铁皮和腐朽木板钉死的!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如同困兽的低吼!将肺腑间最后一口滚烫带血的气压榨出来!所有的力量,被挤压到极限的求生欲,对自身命运、对身后那庞大资本黑手的滔天恨意,如同火山熔岩在绝望中骤然爆发!顺着腰背,灌入右臂,最后全部凝聚到那只攥紧冰冷锤柄的、骨节惨白凸起的手中!
呼——!
锤头破开浓烟和灼热的气流!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如同撕裂苍穹的一道黑色雷霆!狠狠抡向面前那片被高温烤得发烫、已经发出龟裂呻吟的棚壁连接处!
咚——咔嚓——轰!!!
一声沉闷恐怖到极限的撞击声!紧接着是硬物砸碎朽木、撕裂薄铁皮的令人牙酸的破裂声!最后是墙壁轰然塌陷一部分的巨响!
一股冰冷刺骨、混合着贫民窟复杂馊臭味道的空气,如同开闸泄洪般猛地倒灌进来!瞬间冲淡了窒息的浓烟!
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钻出的不规则破洞,赫然出现在燃烧棚壁与另一堵相邻棚户墙壁的狭窄夹缝里!破洞外面,是堆满各种废弃垃圾、更加漆黑混乱的巷道深处!
“快……”林小山用完全嘶哑撕裂的气声朝着吓傻的吴阿姨和老吴头吼道,身体却因这一击爆发的反震而剧烈摇晃,眼前发黑,几乎栽倒。
吴阿姨和老吴头被这破墙而出的景象震得失神了一秒,随即巨大的求生本能让他们反应过来!吴阿姨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搀扶起老吴头,两人带着哭腔,连滚带爬地向那破开的洞口扑去!
棚门处,外面的人也听到了这声不同寻常的爆裂巨响!
“不对!后面有动静!”
“堵后面!别让他跑了!”
那个“街道办”刻板威严的声音彻底变了调,气急败坏地嘶吼!
棚外的脚步声瞬间杂乱轰鸣!火光映照下,几道扭曲的人影从被撞塌半边的门框处朝这边张牙舞爪地猛扑过来!试图封堵破洞!
晚了!
林小山如同一道被浓烟熏黑、浑身血迹伤痕的阴影,在吴阿姨和老吴头刚钻出破洞的瞬间,没有丝毫停顿,咬紧牙关(齿缝间全是粘稠的血腥味),猛地从尚未完全散开的烟雾中紧随其后扑了出去!
冰冷!湿滑!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巷子里堆积经年的垃圾腐烂恶臭、以及远处燃烧棚子飘来的焦糊味,狠狠拍打在林小山滚烫的脸上!
他的身体在接触到外面阴冷泥泞污水的瞬间猛地一个趔趄,几乎摔倒!脱力的眩晕和肺部针扎般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紧跟着追了出来!但他右手如同焊接在了锤柄上,死死攥住那冰冷粗糙的锈铁,如同握着一根救命浮木,硬是凭借着凶悍的意志力撑住没有倒下!
“往……往这边走!”吴阿姨的声音在黑夜寒风里抖得不成样子,她搀扶着几乎瘫软的老吴头,指着漆黑巷道深处一个拐角方向。
老吴头家的破面包车还停在巷口附近燃烧棚子的火光外缘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