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水、泥污、甚至有人吐的秽物沾满了他裸露的手臂和裤腿,浓烈的腥臊臭味钻入鼻腔。他顾不上这一切,耳朵里只充斥着身后房间门口壮汉的怒骂咆哮、打手混乱的脚步声、房间里还未停止的倒塌声和痛呼,交织成一片索命的狂躁!
走廊七弯八绕,如同迷宫。这里租户密集,杂物更多,气味愈发刺鼻难闻。林小山只知道拼命向远离门口的方向扑滚,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像浓雾般包裹上来,视野边缘阵阵发黑。他完全靠着一种被极端环境磨砺出的野兽直觉,贴着墙根,利用一切犄角旮旯的阴影和堆积如山的垃圾杂物作为掩护,向前挪动。
身后的脚步声和怒骂声似乎被多层拐角和混乱的内部结构阻挡、分散了一些,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不那么紧迫地压在脑后。
就在他扑过一个堆满废旧纸箱的转角,几乎要栽进另一个散发着酸臭味的敞开房门时——
一只沾满油腻和灰土、如同枯树枝般的手猛地从旁边一扇黑洞洞的门缝里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因为翻滚而差点脱力的胳膊!
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精准,骤然打断了他失控前冲的势头!
林小山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猛地一颤,几乎要本能地挥拳砸过去!但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门缝里那点微弱的光线,只看到一张皱纹如同被揉烂的纸团般挤在一起的老脸。是旅社老板!那个蹲在门口撒尿的老胡头?!
老头的眼神浑浊如同泥潭,没有丝毫善意的温度,只有一种置身事外、近乎冷漠的审视。他用干哑低微的气音,几乎是贴着林小山耳朵边上吹过去:
“…后门…最里头,洗水池…烂锁…”
说完,那只枯槁的手猛地一推林小山的胳膊!把他向更深处的黑暗里踉跄推了一步!随即“哐啷”一声轻响,那扇破门极其轻微又迅速地关上了!只剩下门缝里那张冷漠的老脸一闪而逝!
后门?洗水池?烂锁?!
来不及思考这老头是怜悯还是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给他指了条生路,林小山如同抓住最后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用尽全身力气向老头指示的方向扑滚过去!黑暗加深,通道更窄,堆满了不知名的腐朽破烂。腐烂食物的酸腐味、刺鼻的农药味(类似杀虫剂)呛得人呼吸困难。他几乎是屏着呼吸,凭着感觉在令人作呕的垃圾山里连滚带爬!
终于!看到尽头了!昏暗中一个极其低矮、像地道口的木门轮廓,在黑暗中像一个模糊的疮疤。门框下半部锈蚀不堪,地上泥泞不堪,混杂着厨余垃圾的恶臭。最显眼的是门边一个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金属污水池,池子里积着乌黑粘稠、漂浮着各种杂质的脏水,池壁覆盖着一层滑腻的黑色苔藓。一根断裂的水管从墙壁突兀地伸出来,末端滴答着粘稠的黑色水珠。
门没有完全关上,一道巨大的裂缝从门板中间贯穿,露出一条通往外面黑暗的缝隙。一道锈死的、但门扣完全断裂的铁链锁,如同死蛇般挂在门环上。这就是那“烂锁”!
身后远处的走廊里,打手的吼叫和翻找声隐隐传来,似乎正在搜捕!声音在混乱的隔音结构里扭曲放大,越来越近!
林小山如同困兽般发出一声压抑在喉咙里的呜咽,双手死死抓住那扇破败木门的边缘!冰冷湿滑的触感!伤口处剧烈的撕裂感让他瞬间眼前发黑!但他榨干了全身最后一点燃烧殆尽的力气,猛地向那缝隙撞了过去!
哐啷!
腐朽发胀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被他整个撞开!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栽出,撞上了外面的什么东西,发出一声闷响!冰凉的夜风混合着复杂的垃圾腐臭味瞬间将他包裹!
他栽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脸颊贴着粗糙湿冷的碎砖石粒,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都带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和灼烧感。但他活生生地出来了!脱离了旅社那个逼仄血腥的笼子!
这是一条只有一人宽、紧贴旅社后墙与另一栋违章建筑之间的极度狭窄、污秽的缝隙!脚下的地面是未硬化的泥巴混着建筑垃圾和腐烂的污物,每一步都打滑。空气里充斥着发酵的馊水味、刺鼻的尿骚味和霉烂的臭气。头顶是两栋楼之间狭窄的天空缝隙,只有些许黯淡的路灯光线勉强挤进来,勾勒出脚下湿滑肮脏的轮廓。
身后的旅舍小楼传来更加明显的撞击声和怒骂!那些人快搜到这边了!
跑!
他四肢并用,在那泥泞湿滑、堆满垃圾的狭窄夹道里挣扎前行!尖锐的碎石、断裂的玻璃碴不断硌着他疲惫的神经。后背的伤处每一次剧烈的动作,都感觉缝合线正在被巨大的力量强行撕开!湿冷的汗水早已浸透衣衫,黏在伤口上,冰冷刺骨又带着火辣的痛。
不知撞倒了多少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箱,也不知在暗处绊倒了多少次。每一次爬起,肺部都像被割开。他完全凭着一种“往前就是生”的野兽本能支撑着。意识在剧痛、眩晕和缺氧中沉浮,视野里只剩下晃动模糊的脏污墙壁、被拖拽的光影和脚下一摊摊反射着惨淡灯光的黑色污迹。
巷子七弯八拐,狭窄压抑,像一个无尽的下水道。就在他感觉肺叶要炸裂、后背那块绷带早已彻底被鲜血浸透、沉重粘腻地贴在衣服上时,前方的夹道似乎变得开阔了一些!隐约传来喧闹的人声、锅铲碰撞的声响、以及一种……辛辣刺激的油烟味!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穿过巷口最后一段黑暗的遮挡,看到了一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烟雾缭绕的热闹世界!
巷口外紧邻着的,是一条宽度勉强能过三轮车的嘈杂街道。路面坑洼不平,路灯昏黄,油腻湿滑。但此刻,整条街被无数简易摊点和大排档挤满!塑料棚架挨挨挤挤,上面糊满油污。简陋的折叠桌椅如同战场上的营盘,密密麻麻地铺满每一寸空地。食客们如同潮水般涌动着——光着膀子露着刺青的汉子、穿着沾满灰尘工装的面目模糊的男女、烫着夸张卷发踩着人字拖的女人、游荡嬉笑打闹的小青年…喧哗声、划拳声、喝酒叫骂声、老板招呼声…形成一片巨大浑浊的音浪!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极端复杂浓烈、令人舌根发麻的复合气味:辣椒被爆炒至焦香的呛辣、浓郁的牛油锅底和花椒的霸道、内脏下水在滚烫铁板上吱吱作响的浓腥荤香、以及劣质油烟被排风系统强行吹出又弥漫开来的浑浊油雾!
这里就是人流的旋涡,最混杂的所在!任何试图在其中精确捕捉一个目标的行动,都将被这混乱的“人味儿”和浓烈的烟火气吞没!
王记川湘小炒!
林小山几乎是瞬间就确定了!这就是张涛指定的那个地方!城南七里墩街口,紧靠“飞达同城速递”脏巷子后面的城中村大排档区!那个混乱嘈杂、如同巨大垃圾焚烧炉般散发着暴烈市井气息的地方!程刚(或他的死)关联的地方!
生的希望像最后一针强心剂注入林小山即将熄火的躯体!他用尽最后残存的力量,猛地从逼仄恶臭的夹缝黑暗中冲了出来!一头撞进了这片翻滚着辛辣油腻、弥漫着酒气和汗臭的人潮烟海!
身体被撞得一个趔趄,险些扑进旁边一桌正热火朝天啃着牛油火锅的食客锅里!引来几声喝骂。林小山充耳不闻,后背的剧痛让他弓着腰,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他像一条湿淋淋的丧家之犬,只想拼命扎进这人肉堆砌的沼泽更深处!
他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凭借着一种被追杀者寻求人群庇护的本能,踉跄地往大排档区域最密集、人声最鼎沸、灯光最晃眼、空气最辛辣浑浊的地方挪动!每靠近一个爆炒着辣椒、油烟滚滚的炉灶摊位,他就感觉背后那些可能存在的追索视线被这刺鼻的油烟和晃动的光影切割掉一重。周围的人声鼎沸如同厚实的屏障,暂时包裹了他失血颤抖的身躯。
混进去…混进去…张涛的话在他意识深处轰鸣。
终于,他在一个挂着简陋灯牌、写着“王记川湘特色小炒”红漆字的铁皮棚子后面停了下来。这里紧邻着后面厨房的油腻后墙,堆满了装着油污碗碟的塑料筐、废弃的蔬菜根、空啤酒箱和一摊摊黑色的油污。浓烈的油烟味几乎让人窒息。他背靠着那糊满油垢的冰冷铁皮墙面,剧烈地喘息着。后腰伤处黏腻的感觉越来越重,伴随着阵阵加剧的痉挛式锐痛。裤袋里那个破旧手机的震动感轻微传来,似乎在无声地提醒着他最后的财产。
混进来了…至少暂时甩开了?还是把自己送入了另一个更复杂迷局的中心?程刚已经死了,他的死讯像一个巨大的问号悬在头上。而自己此刻的状态,如同一块行走的腐肉。
他艰难地抬起头,视线因眩晕而模糊,只能穿透重重油腻的烟气和人影,看向前方这片混乱的食肆江湖。突然,他的目光在某处猛地定格!瞳孔瞬间收缩!
在大排档区域的边缘,靠近外面稍微空旷点的马路边,几个穿着统一深色劣质西装(不是顾永福走狗那种,但同样带着街头打手的蛮横感)的身影,如同几块突兀的礁石,在混乱人潮的边缘异常显眼地立着!他们并没有大声呼喝推搡,只是眼神如同剃刀般锐利地、像扫描仪一样快速扫视着经过这片区域的人潮面孔!其中一个领头的,似乎还侧耳对着一个微型对讲机快速地说着什么!
这些人的气质,和旅社里追杀他的打手明显属于不同的“系统”!更加沉默、更有组织性!更像是在执行某种秘密的、高效的筛查!像猎犬一样在混乱里搜寻特定的气味!
他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光束,扫过一张张流汗疲惫的食客面庞。林小山感觉那锐利的目光似乎随时会穿透油腻的烟气,落在自己身上!
心脏骤然沉到了冰点!
这里是程刚的地盘?还是……他背后更深处那双眼睛布置的另一个捕兽夹?程刚的死讯刚到他手中,新的骰子就在这片混乱中悄然张开?
后腰伤处的剧痛再次猛烈袭来!林小山闷哼一声,身体因为剧痛和骤然冰冷的恐惧而无法抑制地剧烈晃了一下,下意识地向前一个趔趄!他的动作终于打破了与阴影的融合!
几乎是同时!
一个一直警惕扫视着这片后厨区域的、距离林小山只有十几米远的黑衣打手,那剃刀般锐利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穿透油腻的油烟!
精准地钉在了林小山那张因剧痛和失血而苍白扭曲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