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风是咸涩的,裹挟着运河的水汽与海疆的硝烟。自贾瑛奉旨南下,督办盐务、清剿倭患,已是一年寒暑更迭。每每夜深人静,黛玉倚在窗前,望着南方的星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枕畔那本《八段锦》图谱,心头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思念如藤蔓疯长,缠绕着担忧与恐惧——他是否安好?是否受伤?那混不吝的笑声是否依旧爽朗?更深处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与感伤,仿佛随着他的离去,这深宅大院里唯一能驱散阴霾、带来暖意的风也停歇了,只留下无边无际的孤寂与冰冷。
食不知味,寝不安眠。纵使紫鹃变着法子熬煮羹汤,秋水日日督促她练习八段锦,黛玉的身子还是肉眼可见地清减下去。尖俏的下巴,愈发显得一双含露目大而幽深,常笼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那是思念与担忧凝成的霜。她依旧看书,写字,与众姐妹说话,甚至偶尔被逗笑,但那笑容里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与飘渺,如同隔着一层纱。
又是一年深秋。潇湘馆的落叶铺了薄薄一层,带着萧瑟的凉意。黛玉拥着半旧的锦裘,坐在窗边临帖,笔尖却凝滞不前,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心头那股沉甸甸的空茫感再次袭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姑娘,”紫鹃轻手轻脚地端来一盏温热的杏仁茶,声音里带着心疼,“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吧?”
黛玉刚要摇头,忽听外间传来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那步点,带着一种不同于寻常丫鬟的利落与急切!
门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秋水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眼睛亮得惊人,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姑娘!姑娘!公子……公子他回来了!刚得的信儿!明日就到京城了!!”
“啪嗒!”黛玉手中的紫毫笔应声掉落在宣纸上,溅开一片墨花。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沉寂了许久的眸子,如同瞬间被投入火种的寒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璀璨夺目的光彩!苍白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激动的红晕,嘴唇微微颤抖着,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求证:
“当……当真?明日……就回来了?”
“千真万确!”秋水用力点头,笑容灿烂,“是公子身边亲卫快马加鞭送来的口信!错不了!”
一股巨大的、足以冲垮一切堤坝的狂喜瞬间席卷了黛玉!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花,心口被巨大的暖流填满,连日来的沉郁、担忧、恐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甚至微微晃了一下,紫鹃连忙扶住。
“紫鹃!快!”黛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和急切,她甚至顾不上仪态,提着裙摆就往内室走,“把我那几套新做的衣裳都找出来!还有……还有那件……那件鹅黄色的妆花缎褙子!对!就是那件!”
黛玉却已等不及,径直走到梳妆台前。菱花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清减却因激动而染上红霞的脸庞。她拿起梳子,指尖却微微发抖,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纤纤玉指抚上自己清瘦苍白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和焦虑。又急急放下,拿起胭脂膏子,沾了一点在指尖,犹豫着点在唇上,又觉得太过刻意,慌忙用帕子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