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脸色微微发白，纤瘦的脊背挺得笔直，刚要开口辩驳，一个清朗中带着十足混不吝腔调的声音，如同炸雷般从荣禧堂外传了进来：

“哟！这大老远的就听见老太太发火，谁又惹您老人家不高兴了？说出来，孙儿替您出气！”话音未落，门帘“哗啦”一声被大力掀开，贾瑛大踏步走了进来。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色的箭袖长袍，腰间束着玄色宽带，越发显得身姿挺拔，行动间带着一股子龙行虎步的利落劲儿。他脸上挂着灿烂到有些晃眼的笑容，目光却锐利如刀，飞快地在堂内众人脸上一扫，最后落在了贾母拍在炕几上的药方和王夫人那张看似悲悯实则冰冷的脸上。

他身后跟着的，正是捧着药罐的秋水。那药罐用厚布裹着，盖子紧紧盖着，一丝热气也无。

“瑛哥儿！”贾母见是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来得正好！我问你，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胡乱给玉儿改药方子？还停了人参养荣丸？你懂什么医术？玉儿的身子若是有个好歹，你担待得起吗？！”老太太积威之下，声音震得房梁都似有回响。

王夫人也适时开口，声音温婉中带着痛心疾首的规劝：“三哥儿，你年轻气盛，想为林姑娘分忧的心是好的。只是这药石之道，关乎性命，岂能儿戏？林姑娘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万一因你的方子……”她摇摇头，叹息连连，仿佛贾瑛已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

堂内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喘。宝玉缩了缩脖子，往贾母身后躲了躲。宝钗垂眸，掩去眼底一丝冰冷的快意。三春姐妹更是屏息凝神。

贾瑛脸上的笑容半分未减，反而更灿烂了些，他走到堂中，对着贾母随意地拱了拱手：“老太太息怒。孙儿胆子不大，就是认个死理儿。”他目光转向王夫人，那笑容里瞬间淬上了冰碴子，“太太这话说的，倒像是孙儿要害林妹妹似的。我担待不起？那敢问太太，若是林妹妹吃那人参养荣丸吃出个好歹来，是开方子的王太医担待，还是……您这位整日里念着佛、盯着林妹妹吃药的‘慈爱’长辈担待？”

“你！”王夫人被他这夹枪带棒、直指核心的话噎得脸色一白，捻佛珠的手都抖了，“你……你这是什么话！王太医是太医院圣手，他的方子……”

“圣手？”贾瑛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圣手开的方子，林妹妹吃了这些年，是身强体壮了，还是能跑能跳了？不过是吊着口气，维持个表面光鲜罢了！虚不受补，抱薪救火！老太太，太太，你们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还是觉得，林妹妹这‘客居’的身子，配不上请个真正懂行的良医来瞧瞧？”他这话，句句诛心，将贾府对黛玉那点看似关怀实则流于表面的敷衍，以及王夫人可能的险恶用心，都赤裸裸地撕开！

贾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贾瑛：“反了！反了天了！你……你这孽障！来人！给我……”

“老太太别急着喊人呐！”贾瑛笑嘻嘻地，一步上前，竟按住了贾母指向他的手。那手劲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沉稳。“孙儿今儿来，可不是为了气您的。是来给您，也给大伙儿，看个明白的。”他转头对秋水道，“秋水，把药端上来，给老太太、太太，还有咱们这位‘圣手’王太医的拥趸们，都闻闻，看看！”

秋水应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药罐放在贾母面前的炕几上。贾瑛一把掀开盖子！

一股浓郁到有些刺鼻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那味道与寻常的汤药不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腐败腥气！

“呕……”离得最近的宝玉首先受不了，捂着嘴干呕起来。探春、惜春也皱紧了眉头，纷纷掩鼻。连贾母和王夫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臭熏得眉头紧锁。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贾母捂着鼻子，又惊又怒。

贾瑛冷笑一声，拿起旁边一个干净的银调羹，伸进药罐里搅了搅，然后舀起一勺浓稠的、颜色深褐近黑的药汁。他举着调羹，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脸色剧变的王夫人，最后定格在贾母脸上：

“老太太，这就是您口中那‘温补滋养’、‘一日离不得’的人参养荣丸煎出来的药！”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彻骨的寒意，“您闻闻这味儿！看看这颜色！王太医开的方子是没问题，可这药里……呵呵，被人加了‘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