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伊人谷中,雾霭尚未消散,而那荷花所乘坐的鎏金马车,已然缓缓碾过那覆满青苔的石板路。此时,若男郡主紧握着缰绳的手,骤然间微微收紧,其腰间悬挂的玄铁铃铛,在晨雾之中,发出一阵清越的声响。就在这一瞬间,若男郡主敏锐地瞥见道旁老槐树上,新刻有一道刀痕,其形状恰似展翅欲飞的鸿雁,此乃飞翎卫之间传递的暗语——“敌踪现”。
“公主,还请您在车内稍作等候。”若男郡主言罢,反手迅速抽出腰间软剑,其赤色披风在扫过草丛之际,惊起了几只灰雀。就在荷花掀开暖帘的刹那,清晰地看见若男郡主靴底所沾的宣大黄沙,正簌簌落下,那黄沙与三年前父亲棺椁旁的沙粒,毫无差别。与此同时,林夫人的旧木箱被搬上马车,箱角露出的《宣大屯垦图》边角,与若男郡主内衬的织锦纹样,竟完美吻合。
“阿姊!”白河心清脆的欢呼声,穿透了晨雾。只见五岁的孩童,踩着晶莹的露水欢快跑来,发间别着的野莓,沾湿了胡玉卿新做的绢花。荷花下车之时,腰间双鱼玉佩与若男佩剑上的“同寿”二字相触,发出一阵细碎而清脆的声响,惊得葡萄架上的麻雀,扑棱棱地飞向被晨雾所笼罩的山峦。
林夫人扶着门框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其月白色襦裙蹭过门槛上的胡麻饼碎屑。她望向荷花身后的若男郡主,目光瞬间凝固在对方甲胄上的兽面纹处——那正是父亲当年亲自赐予的“护驾卫”徽记,与李一书房暗格里的兵符纹样,分毫不差。此时,胡玉卿捧着新蒸的桂花糕款步走来,其腕间玉镯与荷花的羊脂玉镯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竟如当年雁门关外的金铁交鸣之音。
“母亲,这是宣大新贡的胡麻粉。”荷花一边说着,一边将描金漆盒递过去,指尖不经意触到林夫人掌心的老茧,那是当年在伊人谷开荒时留下的岁月痕迹。白河心突然伸手拽住若男郡主的披风,指着她发间的青铜箭镞,大声说道:“姐姐的配饰和爹爹的一样!”话音未落,胡玉卿手中的青瓷盘突然滑落,碎瓷片划过荷花裙角,露出里衬绣着的并蒂莲纹样。
若男郡主弯腰收拾碎片时,铠甲不经意擦过林夫人的木箱,露出半幅《北境布防图》。荷花的目光迅速扫过图上朱笔圈注的“鹰嘴崖”,忽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密报:柔然斥候已然越过胡麻原,距离雁门关已不足百里。
午膳时分,胡玉卿端来新煮的胡麻粥,碗底沉着几颗干瘪的种子。“这是你父亲留下的。”林夫人的声音轻柔得如同一片羽毛飘落,“他说胡麻能救命,亦能……”话未说完,若男郡主忽然神色一凛,迅速按住腰间佩剑,玄铁铃铛剧烈晃动——窗外传来飞翎卫特有的鸟鸣示警。
荷花跟着若男郡主冲进柴房时,只见墙上贴着新绘的《伊人谷布防图》,朱砂笔圈出的谷口位置,与若男三年前埋下的“山河永固”图标记重合。白河心攥着半块胡麻饼站在一旁,饼里混着的松子香,与蒲云舟府送来的密信香气如出一辙。“胡麻与苜蓿混种能抵十年肥力。”孩子的童言,让荷花心中猛地一凛,忽然间明白了父亲为何将屯田图与兵符藏在胡麻种里。
暮色逐渐漫过山谷,林夫人的木箱里,多了荷花偷偷放入的半粒骆驼刺种子。若男郡主替她扣紧箱盖时,铠甲上的双鱼银坠与荷花的玉佩相撞,映出父亲书房暗格的纹样。胡玉卿抱着白河心前来送别,孩子发间的白玉兰簪子轻轻晃动,惊飞了停在若男披风上的萤火虫——那尾荧光划出的弧线,竟与飞翎卫传递密信的轨迹别无二致。
马车行至谷口之时,若男郡主忽然勒住缰绳。月光之下,她抬手指向远处山峦,说道:“公主请看,胡麻花又开了。”只见漫山遍野的赤色花海之中,隐约可见飞翎卫的赤色旌旗在夜风里猎猎招展,如同一团团燃烧的火焰。荷花摸出锦囊里的胡麻种,种皮上的“山河”二字与若男佩剑上的“同寿”在月光下相映成辉,她忽然明白,父亲留下的不仅是种子,更是一局横跨十年的宏大棋局。
林夫人忽然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间玉镯与玉佩相碰,发出一阵清越声响。这声响之中,蕴含着雁门关外的金戈铁马之声,裹挟着伊人谷的晨雾夕岚之韵,更承载着三个女子跨越生死的深厚羁绊。荷花望着车窗外渐行渐远的胡麻花,想起胡玉卿说过的话:“胡麻需得经过碾压,才能榨出最香的油。”此刻,她终于深刻领悟到,有些爱如同胡麻,必须深深埋进土里,历经风雨洗礼,方能开出照亮山河的绚烂花朵。
更夫敲过子时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马车缓缓碾过最后一片胡麻田。若男郡主的玄铁铃铛声,忽然混入胡笳曲调,正是当年北庭王帐外那支《胡麻行》。荷花靠着林夫人肩头,听着白河心奶声奶气的童谣——原来,有些牵挂,早已在岁月的长河里,悄然酿成了最浓郁的蜜。
车轮声缓缓碾碎了谷口的晨雾,远处传来若男郡主低低的话语:“公主,前方便是阳关大道了。”荷花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将胡麻种紧紧攥在掌心。当第一缕朝阳跃出山峦之时,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与若男的铃铛声、林夫人的呼吸声,完美地合为一体,如同胡麻花在春风里轻轻摇曳发出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