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呼吸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了。连高台上维持罡柱法阵的长老们,灵力输出都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迟滞。帝君兽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停止了徒劳的冲撞,巨大的头颅转向涵婓,燃烧着怒火的竖瞳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光芒。
刑堂内,落针可闻。
只有涵婓粗重的喘息声,和他手指移动时,衣料摩擦发出的细微窸窣声。
终于,他的手,稳稳地、用力地按在了腰侧一个微微凸起的地方。
然后,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在青冥瞳孔骤然收缩的注视下,在徐峥等长老惊疑不定的神色中,涵婓猛地向外一扯!
一块温润的、散发着柔和莹白光泽的玉佩,被他从玄衣之下,从腰间的束带内侧,硬生生地拽了出来!
那玉佩不过婴儿巴掌大小,呈完美的圆形,质地是极其罕见的暖阳白玉,纯净无瑕,触手生温。玉佩边缘环绕着古朴的云雷纹,中心精雕细琢着一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青鸾神鸟。青鸾的尾羽纤毫毕现,每一片翎羽都流转着淡淡的、充满生机的灵光,与涵婓此刻的狼狈和刑堂的肃杀形成了极其强烈的、震撼人心的对比!
这玉佩,如同淤泥中绽放的圣洁白莲,如同无尽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微光!
涵婓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紧紧攥着这枚玉佩,高高举起!玉佩在三十六罡柱的光芒映照下,那莹白的光泽和青鸾尾羽流转的灵光,瞬间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看清楚了!”涵婓的声音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带着泣血的冤屈和绝地反击的疯狂,响彻整个死寂的刑堂,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头,“这是我母亲遗物!是我涵婓自襁褓之时便从未离身之物!是刻入我神魂血脉的印记!”
他猛地将手臂指向那光影消散的虚空,指向刚才那血腥画面中“涵婓”站立的位置,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嘶哑变形,却带着一种撕裂一切的穿透力:
“你们告诉我!那影像里!那个下令屠村的‘涵婓’!他的腰间——”
“我的玉佩呢?!”
“它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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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佩莹白的光芒在涵婓高举的手中剧烈地晃动着,映亮了他眼底孤注一掷的疯狂。整个刑堂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方才还喧嚣沸腾的咒骂和杀气,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硬生生掐断,只剩下无数双眼睛在玉佩的光晕和涵婓激愤的脸上来回逡巡,惊疑、困惑、动摇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青冥脸上的沉痛如同劣质的泥壳,在玉佩光芒刺入眼帘的瞬间,裂开了一道细微却致命的缝隙。那缝隙之下,是猝不及防的错愕,随即被一层更深的冰寒覆盖。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枚流转着灵光的青鸾玉佩,仿佛要将它看穿。他当然记得这玉佩!涵婓从不离身!影像里的“涵婓”腰间…确实是空无一物!该死!百密一疏!千影镜能回溯光影,却无法凭空造物!他心思电转,无数念头在脑中疯狂碰撞——如何补救?如何将这该死的疏漏抹平?绝不能功亏一篑!
“荒谬!”徐峥的厉喝打破了短暂的死寂,他须发戟张,眼中怒火更炽,“一枚玉佩能证明什么?焉知不是你屠村之后,唯恐暴露,故意摘下藏匿,此刻再拿出来故弄玄虚,混淆视听!”他绝不相信青冥会构陷同门,更不相信千影镜这上古奇物会出错!这必然是涵婓的垂死挣扎!
“摘下藏匿?”涵婓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嘶哑而悲怆,攥着玉佩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咯咯作响,指缝间甚至渗出了细微的血丝,“徐长老!此玉乃我母以心血神魂温养,与我性命交修!离身片刻便灵光黯淡!自我记事起,它从未离开我身侧三尺!纵是沐浴就寝,亦贴身携带!你告诉我,我如何能在屠村之时将它‘摘下’?又如何能在被你们围堵质问时,将它‘藏匿’?又如何在罡柱禁锢、众目睽睽之下,将它凭空变出来?!”
他每一句质问都掷地有声,如同重锤,敲打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玉佩上那青鸾尾羽的灵光,随着他激荡的情绪似乎更盛了几分,散发出一种温暖而坚韧的生命气息,与他此刻的狼狈绝望形成鲜明对比,无声地诉说着它的真实与恒久。
“这…似乎…确有几分道理?”云渺阁一位素以谨慎着称的女长老,目光在涵婓手中的玉佩和青冥脸上来回扫视,眉头紧锁,低声对身旁的同门道,“暖阳白玉温养不易,离体则灵性渐失…若此玉真如他所言,从未离身…”
“哼!强词夺理!”万剑冢的长老依旧怒目而视,但语气中那份绝对的笃定已悄然松动了一丝,“焉知不是你用了什么邪法,暂时压制了玉佩灵光,营造离身的假象?影像之中,你衣袍染血,混乱不堪,一枚小小玉佩被遮蔽或遗失,有何稀奇?”
“被遮蔽?遗失?”涵婓猛地将玉佩举得更高,让那莹白的光芒几乎要刺入高台上每个人的眼睛,“诸位长老!请睁大眼睛!仔细看那影像!影像之中,‘涵婓’行走、转身、抬手…每一个动作,衣袍摆动!那左腰侧的位置——”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穿透力,“可有任何被玉佩撑起的轮廓?可有任何被玉佩垂坠牵拉的迹象?可有任何一丝一毫属于暖阳白玉的灵光?!”
死寂再次降临。这一次,连徐峥都一时语塞。无数修士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回溯那刚刚消散的光影画面。画面中的“涵婓”,玄衣染血,衣袍在走动和转身时确实有清晰的摆动…那左腰侧…似乎…真的是一片平坦?并无任何凸起或灵光闪烁的迹象?一丝微弱的寒意,悄然爬上了一些人的脊背。难道…那影像真的…
“吼…”一直承受着雷劫反噬、痛苦低吼的帝君兽,此刻也艰难地昂起巨大的头颅,布满血丝的黄金竖瞳死死盯住高台上的青冥,喉咙深处滚动着压抑的、充满威胁的低沉咆哮。它感应到了!就在主人拿出玉佩质问的那一刻,青冥身上那原本完美无缺的“悲愤”气息,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却无比真实的波动!那是被戳破伪装的惊慌!
高台上的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而紧绷。几位长老的目光不再是单纯地锁定涵婓,其中蕴含的审视和疑虑,如同无形的探针,开始悄然刺向一直扮演着“大义灭亲”角色的青冥。徐峥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并非愚钝之人,玉佩的疏漏太过突兀,如同完美画卷上的一道墨渍,无法视而不见。他缓缓侧过头,目光锐利如刀,射向身旁的青冥,那眼神不再是完全的信任,而是带着不容回避的审视和沉重的压力。
“青冥师侄。”徐峥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玉佩…你作何解释?千影镜回溯之景,为何独独缺失了此物?”
所有的压力,瞬间如山崩海啸般压向青冥!
青冥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随即迅速松弛下来。他脸上那凝固的沉痛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混合着震惊、恍然、痛心疾首的表情所取代。他迎着徐峥和诸位长老审视的目光,非但没有慌乱,反而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艰难的决心,眼中甚至浮现出一层痛苦的水光。
“玉佩…”青冥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并非伪装,而是被逼到悬崖边缘、不得不做出“艰难抉择”的极致压力所致。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涵婓高举的玉佩,又转向涵婓那张写满冤屈与恨意的脸,最终落回到徐峥身上。
“徐长老…诸位前辈…”青冥的声音充满了苦涩与挣扎,“弟子…弟子原本实在不愿…在此时此地…再拿出此物…这无异于在涵婓师弟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他闭了闭眼,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内心煎熬,“但事已至此,真相…真相绝不能被混淆!”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所取代。他不再看涵婓,而是转向刑堂后方侍立的一名玄天宗执事弟子,沉声吩咐,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落针可闻的刑堂:
“去!将我今晨呈交执法堂,言明需以‘玄冰断念匣’封存、留待宗主亲自过目的那件‘证物’…取来!”
玄冰断念匣!
这几个字如同冰冷的毒针,瞬间刺入涵婓的耳膜!他高举玉佩的手臂猛地一僵,一股比玄冰石台更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玄冰断念匣…那是玄天宗用来封存极度阴邪、或蕴含强烈执念怨念之物的法器!青冥…他还准备了什么?一股强烈到几乎令他窒息的、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名执事弟子领命,迅速转身离去。整个刑堂陷入了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追随着那名执事弟子消失的方向。玉佩带来的那一线微弱的、摇摇欲坠的曙光,瞬间被青冥这突如其来的“证物”蒙上了一层厚重的不祥阴霾。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地流淌,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涵婓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攥着玉佩的手心一片冰凉滑腻。帝君兽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那濒临崩溃的恐惧和绝望,发出不安而低沉的呜咽,巨大的身躯在残余的雷光中微微颤抖。
终于,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名执事弟子去而复返,双手极其郑重地捧着一个约莫尺许长的玉匣。那玉匣通体呈现出一种极寒的深蓝色,非金非玉,表面覆盖着一层永不融化的薄霜,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从中不断溢出,使得执事弟子捧匣的双手都覆盖上了一层白霜。玉匣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无数道细密繁复、闪烁着幽光的银色符文在寒霜之下若隐若现,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隔绝一切、封禁万念的冰冷气息。
正是玄冰断念匣!
执事弟子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脚步沉重地走到高台之下,将玉匣高举过头顶,呈给执法长老徐峥。
徐峥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伸出覆盖着浑厚灵力的手,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奥的轨迹,点向玉匣表面。随着他的动作,玉匣上那些流转的银色符文骤然亮起,如同星辰般闪烁,然后如同解开的锁链,缓缓隐没。覆盖玉匣的薄霜迅速消退,露出下面深蓝如寒潭的匣体。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刑堂内清晰可闻。玉匣的盖子,被徐峥缓缓掀开。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阴郁、仿佛带着无尽怨恨和不甘的气息,瞬间从匣中弥漫开来!连三十六罡柱的光芒似乎都被这股气息侵染,黯淡了几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打开的匣口!
徐峥面无表情,手指探入匣中,似乎捏住了什么东西,然后,缓缓地、极其凝重地将其从玄冰断念匣中取了出来。
那是一块残破的布片。
颜色是刺目的、已经干涸发黑的深褐色——那是浸透了鲜血的颜色。布片的质地,正是玄天宗内门弟子制式玄衣的衣料!
布片似乎是从衣袍上被暴力撕扯下来的,边缘参差不齐,沾满了泥污。在布片靠近中央的位置,赫然残留着半个清晰无比的、被某种巨大力量踩踏碾压过的脚印!那脚印的形状…与帝君兽的巨爪轮廓隐隐吻合!
然而,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所有人的目光,在掠过那狰狞的脚印后,都不约而同地、死死地钉在了这块残破血衣布片的下缘!
那里,原本应该垂挂玉佩的地方!
只见那处衣料上,清晰地残留着一个小小的、圆形的印痕!那印痕的边缘,还粘连着几根断裂的、极其坚韧的、闪烁着微弱灵光的冰蚕丝——正是用来系挂玉佩的丝绦!
而那个圆形的印痕,其大小、轮廓,与涵婓此刻手中紧握的那枚青鸾暖阳玉佩…赫然完全一致!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在那圆形印痕的边缘,在那残留的断裂丝绦上,在那浸透了污血的衣料纤维里…还死死地卡着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温润莹白的碎片!
那碎片,正散发着与涵婓手中玉佩同源同质、此刻却显得无比凄凉的…暖阳白玉的微光!
涵婓的瞳孔,在看清那块碎片和那个印痕的瞬间,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冻结、倒流!高举着玉佩的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再也无法支撑,无力地、颓然地垂落下来。
那枚曾被他视为唯一生机、母亲遗物的青鸾玉佩,从他僵硬的指间滑落。
“叮当——”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碎的玉鸣,响彻在死寂的刑堂中。玉佩掉落在冰冷的玄冰石台上,滚了两滚,莹白的光华瞬间黯淡下去,仿佛被匣中血布散发出的无尽怨气与绝望彻底吞噬。
青冥那沉重而痛心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的丧钟,在涵婓彻底陷入黑暗的耳边幽幽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足以将灵魂冻结的寒意:
“涵婓师弟…平安村废墟深处…找到的…就是你遗落的玉佩残片…和…你染血的衣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