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钢针,刺透猴子褴褛的单衣,狠狠扎进他滚烫的皮肉。他趴在泥泞里,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沫的腥甜和肺腑深处的灼痛。身后窝棚方向爆发的日语厉喝和骚动,如同催命的符咒,死死扼住他的咽喉!
“搜!仔细搜!血迹!尸体!还有活口!一个都不能放过!” 生硬而暴怒的日语穿透风雨,清晰地砸进猴子的耳朵里。
爬!爬进草丛!猴子残存的意识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压过了左腿残端那地狱熔炉般的剧痛!他那只唯一能动的右手,五指深深抠进冰冷的烂泥,指甲瞬间翻卷,指缝里灌满了泥浆和血水。他借着这股钻心的痛楚带来的短暂清醒,拖着那条如同被地狱之火舔舐过的断腿,朝着窝棚旁边那片在狂风暴雨中疯狂摇曳的、一人多高的茂密茅草丛,开始了最后的亡命冲刺!
**噗嗤!噗嗤!** 断腿残端每一次在泥泞中拖行,都像一把钝锈的锯子在反复拉扯刚刚缝合又被撕裂的创口!脓血混合着黑色的药膏和黄绿色的组织液,随着他的爬行,在冰冷的雨水冲刷下,拉出一条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轨迹。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前阵阵发黑,牙齿深深嵌入下唇,咸腥的血味在口腔里弥漫,却奇异地压住了喉咙里即将冲出的惨嚎。不能出声!绝对不能!
近了!茅草那粗糙坚韧的叶片边缘已经能刮蹭到他的脸颊!那深绿色的、在雨幕中狂乱舞动的屏障,就是生的希望!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上半身猛地向前一拱,脑袋和肩膀狠狠扎进了湿漉漉、密不透风的茅草丛深处!
**哗啦——!** 身体撞入草丛的声响被巨大的风雨声掩盖。
几乎就在他整个身体完全没入草丛的同一瞬间!
**噔噔噔!** 急促沉重的皮靴声已经冲到了窝棚门口!手电筒刺眼的光柱胡乱地扫过窝棚内外的泥泞地面,瞬间就捕捉到了猴子刚刚爬行留下的、那一路延伸向茅草丛的血污痕迹!
“血迹!通向草丛!有活口跑了!” 一个鬼子兵惊怒交加地嘶吼起来,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尖锐而扭曲。
“追!他受伤了!跑不远!包围这片草丛!别让他溜了!” 另一个更加凶狠的声音咆哮着。
“嗨依!” 杂乱的应和声响起,紧接着是皮靴狠狠踏进泥泞、枪栓拉动、刺刀出鞘的金属摩擦声!
猴子蜷缩在冰冷的泥水和茅草根茎之间,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冰冷的雨水顺着草叶缝隙不断浇灌在他滚烫的头顶和脖颈,带来刺骨的寒意,也带来一丝丝虚假的清醒。他死死咬住下唇,将所有的呜咽和痛楚都锁在喉咙深处,只留下粗重却极力压抑的喘息。透过茅草叶片的缝隙,他模糊地看到几双沾满泥浆的皮靴在窝棚门口和血迹尽头处快速移动、分散,刺眼的手电光柱像毒蛇的信子,开始在周围的草丛边缘疯狂扫射!
不能停在这里!等他们围拢过来,一寸寸搜索,自己就是瓮中之鳖!老汉的地图……就完了!
渡江!必须立刻渡江!只有冰冷的江水能掩盖血迹,能隔绝气味,能带来一丝渺茫的生机!
猴子强忍着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和高烧带来的天旋地转,用那只血淋淋的右手,抠住湿滑的泥地和坚韧的草根,开始沿着茅草丛的边缘,朝着记忆中江流的方向,拼命地、无声地横向爬行!他要利用这片草丛的掩护,尽可能远离窝棚这个风暴眼,寻找一个更隐蔽的入水点!
每一次移动,断腿残端在泥水和草根碎石中摩擦,都带来新一轮的酷刑。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正随着涌出的脓血和热量,一点点流逝。紧贴着心脏的那块冰冷坚硬的地图轮廓,此刻却像一块烙铁,灼烧着他的意志。老汉最后那破碎的嘱托,如同洪钟大吕,在他昏沉的脑海中轰鸣:“送…出去…找…找…”
**找!** 这个字眼像黑暗中唯一的星火!
爬!爬!猴子眼中布满血丝,瞳孔因高烧和剧痛而涣散,却死死锁定着前方风雨中隐约传来的、更加清晰宏大的水声——那是长江!是生路!也是新的鬼门关!
身后的喧嚣和手电光柱被茂密的草丛和滂沱的雨幕隔开了一些,但鬼子兵们粗暴的呼喝和拨动草丛的哗啦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在后面!
终于!他爬到了茅草丛的边缘。眼前豁然开朗,却又令人绝望!
灰黑色的江面在狂怒的暴雨下翻滚着,浑浊的巨浪一个接一个地拍打着泥泞的江岸,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岸边没有码头,没有船只,只有陡峭的斜坡和嶙峋的乱石,被雨水冲刷得湿滑无比。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枯枝败叶,甚至偶尔能看到泡得发胀的动物尸体,在浪涛中沉浮。
距离他最近的江岸斜坡,至少有十几米远,中间是一片毫无遮蔽的、被雨水泡得稀烂的开阔泥滩!
猴子看着那片毫无遮挡的泥泞滩涂,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近的、手电光柱晃动和草叶被粗暴拨开的哗啦声,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他。这片开阔地,就是死亡地带!只要他一冒头,立刻会被发现!
就在这时!
“汪!汪汪——!” 一声凶戾的狗吠,穿透风雨,骤然响起!紧接着是更多杂乱的狗吠声!
军犬!鬼子带了军犬!
猴子浑身的血液瞬间凉透!最后的侥幸被彻底粉碎!狗鼻子比人眼更可怕!这片草丛再也藏不住了!
没有选择了!只有赌!赌这滔天的风雨和浑浊的江水,能掩盖他的气息和踪迹!赌他这副残躯,能扛过江流的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