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暴雨最猛烈的时候，陈志远在茨厂街后面的铁皮屋区找到了举报人。18岁的阿米尔蹲在漏雨的棚屋里，右手缺了两根手指——那是他在赵氏工厂操作老式灌装机时，被没有安全防护的齿轮吞噬的代价。\"他们往浓缩液里加巴生河的支流水，\"少年用残缺的手掌比划着井口大小，墙上的老式日历显示他出事那天正是马来新年，\"部长秘书每周五都来拿牛皮纸袋。\"他的妹妹诺莱妮蜷缩在角落的草席上，手臂上的皮疹已经溃烂，床头摆着半瓶山寨饮料，瓶身上的椰子树图案笑得狰狞。

秦雪采集样本的动作比对待博物馆文物还要轻柔。当棉签擦过女孩肘窝的溃烂皮肤时，屋顶漏下的雨水正好滴在重金属检测试纸上。试纸瞬间变成污浊的黑色，像是被泼洒的墨汁，那是铅含量超标300倍的证明。屋外突然响起摩托车的轰鸣，阿米尔条件反射般扑灭油灯，黑暗中只剩下检测仪微弱的红光和女孩压抑的啜泣。

记者会选在独立广场旁的百年老茶馆举行。周雅播放的暗访视频里，赵氏工厂的工人正用铲车搬运印着骷髅标志的工业用苯甲酸钠，一只肥硕的老鼠从破洞的原料袋里窜出；镜头切换至中央医院儿科病房，诺莱妮的手臂插着输液管，床头柜却摆着的卫生部\"质量认证\"奖状。画面最后定格在那位部长女婿名下的豪宅，车库里的保时捷车牌赫然是\"Jm666\"。

当天的《星洲日报》头版刊登了对比实验照片：左边是远航饮料浸泡的绿萝生机勃勃，右边是山寨货浇灌的同类植物已经枯死成标本。更致命的是经济版爆料——瑞士信贷银行泄露的文件显示，那位部长的离岸账户在过去半年收到了四笔来自英属维尔京群岛公司的汇款，而该公司注册地址与赵氏香港子公司完全一致。

暴雨初歇的傍晚，马六甲海峡的货轮拉响汽笛。陈志远站在甲板上看着工人们搬运改造后的生产线设备，海风裹挟着咸腥味掀起他的衣角。张建军发明的\"热带配方\"正在最后调试——添加了班兰叶提取物的新饮料呈现出翡翠般的淡绿色，罐身用植物基油墨印刷着马来文、泰米尔文和中文的警告标识。来自槟城的老技师正在调试罐装头，他孙子因为喝了山寨饮料至今还在医院洗胃。

林伯雄带着二十家华人商会联名签署的代理协议匆匆赶到码头时，海关缉私队的警笛正响彻柔佛港。街对面的巨幅电子广告牌上，赵明辉春风得意的宣传照突然被紧急插播的新闻取代——那位戴宋谷帽的部长被反贪局押出豪宅，锃亮的手铐在聚光灯下闪闪发光，背景里是堆积如山的山寨饮料正在被压路机碾成铝饼。

首批正品\"山野清泉\"上架那天，吉隆坡迎来了罕见的晴天。唐人街的孩子们围着新安装的智能售卖机，看阳光透过罐身上的盲文在地面投下细小的光斑。有位盲人老者用颤抖的手指触摸凸点，买了两罐饮料后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茶馆老板告诉周雅，老人去世的妻子生前最爱托水客从汕头捎带这种饮料，临终前还念叨着故乡的山泉味道。

回程的航班穿越雷雨区时剧烈颠簸。周雅整理剪报的手指被纸张划出血痕，某张小报的边角处，赵明辉在KLIA机场被拍到的侧脸略显憔悴，他手中登机牌的目的地赫然是柬埔寨西哈努克港——那里以赌场和灰色产业闻名。陈志远望向舷窗外，云层下的马六甲海峡像一块流动的翡翠，几艘货轮拖着长长的白色航迹，正驶向更遥远的印度洋。空乘送来冰镇的正品\"山野清泉\"，罐身凝结的水珠滴在他的护照上，正好盖住了入境章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