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成帝因为各种灾变,广泛征求群臣的意见。北地太守谷永回答说:“帝王要是亲自践行道德,顺应天地,那么五行的征兆就会按正常顺序出现,百姓长寿,祥瑞也会一起降临;要是违背正道,肆意妄为,逆天行事,残害万物,那么灾祸的征兆就会显着出现,各种怪异的事情也会一同显现,饥荒接连发生;如果始终不醒悟,恶行积累到极致,上天就不再谴责告诫,而是另选有德行的人来承受天命。这是天地间的常理,历代帝王都是如此。再加上帝王功德有厚有薄,寿命有长有短,时代有兴盛有衰落,天道也有盛有衰。陛下继承了八代的功业,正处在阳数的末世,经历着三七的劫数,遭遇《无妄》卦的命运,正赶上百六的灾厄,这三种灾难各不相同,却同时出现。建始元年以来,二十年的时间里,各种大的灾异现象交错频繁发生,比《春秋》记载的还要多。从内部来说,深宫后庭可能会出现骄横的臣子、凶悍的姬妾,因为醉酒狂乱突然引发的祸乱,就像北宫苑囿街巷中、臣妾家中隐秘之处可能发生像征舒杀君、崔杼弑君那样的祸事;从外部来说,天下可能会出现像樊并、苏令、陈胜、项梁那样振臂而起的叛乱。这是关乎国家安危的分界点,是宗庙最担忧的事,我谷永为此多年来一直胆战心惊,提前说这些事。下面有祸乱的萌芽,然后才会在上面显现出灾变,能不谨慎吗!灾祸往往从细微之处而起,奸邪容易在疏忽的地方滋生。希望陛下端正君臣之间的大义,不要再和那些小人亲昵轻慢地宴饮;严格遵循三纲,整治后宫的政事,抑制疏远那些骄横嫉妒的宠臣宠妾,推崇亲近温顺恭顺的行为;按照礼法,皇帝出行前要准备好法驾,派兵清理道路后再出发,不要再轻易独自出宫,到臣妾家中吃喝。这三种情况消除了,内乱的道路就被堵住了。天下发生叛乱,根源在于百姓饥荒而官吏却不体恤,兴起于百姓困苦而赋税繁重,发生在下面百姓怨恨背离而上面皇帝却不知道。《传》里说:‘百姓饥饿却不减少赋税,这就叫骄纵,这样的过错会导致灭亡。’近年来郡国遭受水灾,庄稼不收,本应是减少平常赋税的时候,可是有关部门却上奏请求增加赋税,这太违背经义了,也违背民心,是招来怨恨、走向灾祸的做法。我希望陛下不要答应增加赋税的奏请,更多地减少奢侈浪费的开支,广施恩泽,赈济穷困匮乏的百姓,鼓励百姓耕种养蚕,以此来安抚百姓的心,这样天下的祸乱或许就可以平息。”
中垒校尉刘向上书说:“我听说帝舜告诫伯禹‘不要像丹朱那样傲慢’,周公告诫成王‘不要像殷纣王那样’,圣明的帝王常常以败乱的事例来自我警戒,不忌讳国家的兴衰,所以我斗胆极力陈述我的愚见,希望陛下留意明察!据《春秋》记载的二百四十二年里,发生日食三十六次,如今连续三年频繁日食,自建始元年以来,二十年里发生八次日食,大概每两年六个月就发生一次,古今都很少见。灾异有大小、稀少和频繁之分,占卜也有快慢缓急。看看秦朝、汉朝的朝代更替,汉惠帝、汉昭帝没有后代,昌邑王不能善终,汉宣帝继承皇位,这些都有灾异现象记载在汉史里。上天对于朝代的取舍,难道不是很清楚明白吗!我有幸身为皇族的后代,确实看到陛下宽厚明智的品德,希望能消除大的灾异,兴起像高宗、成王那样的声誉,来尊崇刘氏,所以才诚恳地多次冒着被杀的危险进谏!天文现象很难让人明白,我虽然画了图呈上,还是需要当面解说,陛下才能知晓;希望陛下能赐给我清闲的时间,让我指着图陈述情况。”汉成帝总是让他进宫,但最终还是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红阳侯王立举荐陈咸为方正,经过对策,陈咸被任命为光禄大夫、给事中。丞相翟方进又上奏说:“陈咸以前担任九卿,因为贪婪邪恶被免职,不应该被举荐为方正,成为内朝官员”,并弹劾“红阳侯王立举荐人才不依据实际情况”。汉成帝下诏免去陈咸的官职,但没有弹劾王立。
十二月乙未日,王商担任大将军。辛亥日,王商去世。他的弟弟红阳侯王立按顺序应当辅政,在这之前,王立派门客通过南郡太守李尚开垦了几百顷荒田,然后上书把这些田献给国家,却以高价骗取了一亿多的钱财,丞相司直孙宝揭发了这件事,汉成帝因此不再重用王立,而是任用他的弟弟光禄勋曲阳侯王根。庚申日,任命王根为大司马、骠骑将军。
特进、安昌侯张禹请求得到平陵肥牛亭那块地,曲阳侯王根出来相争,认为这块地正对着平陵寝庙,是皇帝祭祀时衣冠出游的道路,应该另外赐给张禹其他的地。汉成帝不听从,最终还是把这块地赐给了张禹。王根因此嫉妒张禹受宠,多次诋毁他。但汉成帝却越发敬重优待张禹,每次张禹生病,汉成帝都派人询问他的起居情况,还亲自到张禹家问候。汉成帝亲自在张禹床下拜见,张禹叩头谢恩。张禹的小儿子还没有官职,张禹多次看着小儿子,汉成帝就在张禹床下封他为黄门郎、给事中。张禹虽然在家居住,但以特进的身份做天子的老师,国家每次有重大决策,一定会和他商议决定。当时很多官吏和百姓上书说灾异现象是上天的回应,指责是王氏专权导致的,汉成帝心里也有些认同,但没有明确的证据。于是汉成帝到张禹家,让左右的人退下,亲自询问张禹关于天变的事,还把官吏百姓说王氏的事拿给张禹看。张禹觉得自己年老,子孙又弱小,还和曲阳侯王根关系不好,担心被他怨恨,就对汉成帝说:“《春秋》里记载的日食、地震,有的是因为诸侯相互攻杀,夷狄侵犯中原。灾变的含义,既深远又难以看透,所以圣人很少谈论天命,也不谈论怪异鬼神之事,人性和天道的学问,连子贡这样的人都听不到,何况是那些见识浅薄的儒生所说的呢。陛下应该整治政事,用做好事来回应灾变,和百姓同享福喜,这才是经义的意思。那些新学的年轻人,扰乱正道,误人子弟,陛下不应该信任他们,应该用经术来判断。”汉成帝向来信任喜爱张禹,从此不再怀疑王氏。后来曲阳侯王根和各位王子弟听说了张禹的话,都很高兴,于是都去亲近张禹。以前的槐里令朱云上书求见汉成帝,公卿大臣都在前面,朱云说:“如今朝廷的大臣,对上不能匡正君主,对下不能给百姓带来好处,都是些占据官位白吃饭的人,就像孔子说的‘卑鄙的人不能和他一起侍奉君主,他如果担心失去官位,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希望陛下赐给我尚方斩马剑,砍下一个奸臣的头来警示其他人!”汉成帝问:“你说的是谁?”朱云回答说:“安昌侯张禹!”汉成帝大怒说:“你这个小臣身处下位却诽谤上司,在朝廷上侮辱我的老师,罪该万死,不能赦免!”御史要把朱云拉下去,朱云抓住殿上的栏杆,栏杆都被拉断了。朱云大喊说:“我能到地下和关龙逄、比干一起游玩,就足够了!只是不知道圣明的朝廷会变成什么样!”御史于是把朱云拉走了。这时左将军辛庆忌摘下帽子,解下印绶,在殿下叩头说:“这个臣子向来以狂放直率闻名于世,如果他说的对,就不应该杀他;如果他说的不对,也应该宽容他。我敢以死相争!”辛庆忌叩头叩得流血,汉成帝的气才消了,这件事才作罢。后来要修理栏杆,汉成帝说:“不要换新的,就把断的地方连接起来,用来表彰正直的臣子!”
匈奴的搜谐单于准备入朝,还没进入边塞就病死了。他的弟弟且莫车继位,成为车牙若鞮单于,任命囊知牙斯为左贤王。
北地都尉张放到任几个月后,又被征召入朝担任侍中。太后给汉成帝上书说:“之前说的事情还没有成效,富平侯又回来了,他能保持沉默吗!”汉成帝道歉说:“请让我现在就听从诏令!”于是汉成帝把张放调出京城,担任天水属国都尉。又任命少府许商、光禄勋师丹为光禄大夫,班伯为水衡都尉,都担任侍中,俸禄都是中二千石,每次汉成帝去东宫朝见太后,他们常常跟随;遇到国家大事,都让他们向公卿传达皇帝的旨意。汉成帝也渐渐厌倦了游玩宴饮,又重新修习经书学业,太后非常高兴。
这一年,左将军辛庆忌去世。辛庆忌是国家的杰出将领,生在太平盛世,匈奴、西域都亲近归附汉朝,敬重他的威望信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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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始四年至元延元年,西汉王朝表面维持着运转,实则内部危机四伏,各种问题不断涌现,预示着王朝走向衰落的步伐正在加快。
从皇室宗亲角度看,梁王刘立的骄纵违法,以及其与姑姑女儿通奸等丑事被揭露,反映出皇室内部道德沦丧,行为失范。而汉成帝在处理此事时,因谷永的说辞搁置不办,显示出皇帝在维护皇室尊严与公正执法之间摇摆不定,未能有力整顿皇室风气,削弱了皇室的权威和公信力。
在政治方面,灾异频繁出现,日食、火灾、彗星等异常现象不断,这不仅让百姓人心惶惶,更警示着王朝可能面临的危机。然而,汉成帝面对群臣关于灾异与朝政关系的谏言,虽有询问,却并未真正采纳。无论是谷永指出的君主应端正行为、整治后宫、减轻赋税以避免内乱和民变,还是刘向强调的以史为鉴、警惕天命更替,汉成帝均置若罔闻,这表明他缺乏对国家命运的深刻认识和有效应对危机的能力,政治上愈发昏聩。
官场中,官员的举荐与弹劾乱象丛生。红阳侯王立举荐曾因贪邪被免职的陈咸,丞相翟方进虽弹劾但未成功惩治王立,反映出官场任人唯亲、结党营私的风气严重,选拔官员不以德才为准,严重破坏了官场的公正和秩序。
外戚势力方面,王氏家族权力斗争激烈。王商、王根等王氏子弟为争夺权力不择手段,王根因张禹得宠而诋毁他,而张禹为自保向汉成帝进言维护王氏,导致汉成帝不再怀疑王氏专权。这一系列事件显示出王氏外戚势力不断膨胀且内部矛盾重重,他们为私利不顾国家大局,严重威胁到皇权统治。
此外,像朱云这样敢于直言的臣子,因指责张禹而险些丧命,虽最终因辛庆忌以死相争得以保命,但也凸显出朝廷中直言进谏的环境恶劣,忠良之士难以施展抱负,而奸佞之臣却能逍遥自在,进一步恶化了朝廷的政治生态。
总体而言,这一时期的西汉王朝,在皇室失范、皇帝昏庸、官场腐败、外戚专权、言路堵塞等多重困境的笼罩下,已病入膏肓,曾经辉煌的大汉帝国正不可避免地滑向衰落的深渊,其统治根基摇摇欲坠,随时可能面临崩塌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