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在平原郡泛滥。
发生大饥荒,出现人相食的现象。秋季,七月,西北方向出现彗星。
济川王刘明因杀害中傅获罪,被废黜迁到房陵。
七国之乱失败时,吴王之子刘驹逃亡到闽越,怨恨东瓯杀了其父,时常劝说闽越攻打东瓯。闽越听从,发兵围困东瓯,东瓯派人向汉武帝告急。汉武帝询问田蚡,田蚡回答:“越人互相攻击是常事,又多次反叛,自秦时就被放弃不属于中原,不值得烦劳中国去救援。”庄助说:“只怕力量不足救援,德行不能覆盖。若真能做到,为何放弃?况且秦连咸阳都能放弃,何止是越地!如今小国因困窘来告急,天子不救,他们还能去哪里申诉?又凭什么做万国之主?”汉武帝说:“太尉不足以商议此事。我刚即位,不想发出虎符征伐郡国军队。”于是派庄助持节到会稽郡调兵。会稽郡守想按律法拒绝发兵,庄助便斩杀一名司马,宣谕旨意,最终发兵渡海救援东瓯。军队未到,闽越已撤兵。东瓯请求举国内迁,于是将全部民众迁来,安置在江淮之间。
九月丙子月末,发生日食。
汉武帝自即位之初,便招选天下文学才智之士,给予破格提拔。四方士人多上书陈说政事得失,自我推荐的数以千计。汉武帝选拔其中杰出者宠信任用。庄助最先被进用,后来又得到吴人朱买臣、赵人吾丘寿王、蜀人司马相如、平原人东方朔、吴人枚皋、济南人终军等,都留在身边,常让他们与大臣辩论,用义理文章应和,大臣多次被驳倒。但司马相如仅因辞赋得宠;东方朔、枚皋论事不注重根本,喜好诙谐,汉武帝将他们当作俳优蓄养,虽多次赏赐,却始终不委以重任。东方朔也观察汉武帝的脸色,时常直言进谏,有所补益。
这一年,汉武帝开始微服出行,北至池阳,西至黄山,南到长杨打猎,东到宜春游玩,与左右能骑射的人在殿门约定会合。常夜间出行,自称平阳侯;天亮后,进入南山下,射鹿、猪、狐、兔,奔驰在庄稼地里,百姓都大声叫骂。鄂县、杜县的县令想逮捕他们,汉武帝出示皇帝用物才得免。又曾夜间到伯谷,投宿旅店,向店主求浆水,店主说:“没有浆水,只有尿!”并怀疑汉武帝是奸盗,聚集少年想攻击他。店主的妻子见汉武帝形貌非凡,阻止丈夫说:“客人不是普通人,且又有防备,不可图谋。”丈夫不听,妻子用酒灌醉他并捆绑起来,少年们都散去,妻子杀鸡做饭谢客。次日,汉武帝归来,召见店主妻子,赐金千斤,任命其丈夫为羽林郎。后来又私下设置更衣处,从宣曲以南有十二处,夜间投宿长杨、五柞等宫。
汉武帝因为行道路远、劳苦,又让百姓担忧,便派太中大夫吾丘寿王登记阿城以南、盩厔以东、宜春以西的土地面积及价值,想划作上林苑,连接南山。又下诏令中尉、左右内史标注属县的荒田,想用来补偿鄠、杜两地的百姓。吾丘寿王奏报后,汉武帝十分高兴,称赞他做得好。当时东方朔在旁,进谏说:“南山是天下的险阻。汉朝兴起,离开三河之地,停留在霸、浐以西,建都泾、渭之南,这就是所谓天下陆海之地,是秦得以征服西戎、兼并山东的原因。山中出产玉石、金、银、铜、铁、良材,是百工取材、万民依赖的来源。又有粳稻、梨栗、桑麻、竹箭的富饶,土地适宜种植姜、芋,水中多蛙鱼,贫穷者能自给自足,无饥寒之忧,所以酆、镐之间号称土地肥沃,每亩价值一金。如今规划为苑,断绝陂池水泽之利,夺取百姓肥沃的土地,对上缺乏国家财用,对下剥夺农桑之业,这是不可之一。繁茂荆棘之林,扩大狐兔苑囿,成为虎狼巢穴,毁坏人家坟墓,拆毁民居,让幼弱怀恋故土,老人流泪悲伤,这是不可之二。开拓营建,筑墙为苑,骑马东西奔驰,驾车南北驰骋,有深沟大渠。一日之乐,不足以危及没有防备的车驾,这是不可之三。殷纣王造九市之宫而诸侯反叛,楚灵王建章华台而楚民离散,秦始皇兴修阿房宫而天下大乱。我这粪土般的愚臣违背圣意,罪当万死!”汉武帝于是任命东方朔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赐黄金百斤。但仍按吾丘寿王所奏修建上林苑。
汉武帝又喜好亲自搏击熊、猪,追逐野兽。司马相如上疏劝谏说:“我听说物有同类而能力不同的,所以力气着称的有乌获,敏捷着称的有庆忌,勇猛着称的有孟贲、夏育。我私下认为,人确实有这样的,兽也应该如此。如今陛下喜好跨越险阻,射击猛兽,若突然遇到凶猛的野兽,在险地受惊,侵犯天子车驾,车来不及掉头,人来不及施展技巧,即使有乌获、逄蒙的技艺也无法使用,就连枯木朽株都能成为祸害。这如同胡、越之敌从车轮下兴起,羌、夷之患接踵而至,难道不危险吗!即使万无一失,也本非天子所应接近。即使清道而行,在中路奔驰,仍时有马嚼子断裂的变故,何况跋涉丰草,驰骋丘陵,前有猎兽之乐,内无防患之意,其危害不难预见。看轻万乘之尊的安全,以出入万分之一危险的道路为娱,我私下认为陛下不应这样做。明智者能预见未萌之祸,智慧者能避开无形之危,灾祸本就多藏于隐微之处,在人们疏忽时发作。所以俗语说:‘家累千金,不坐屋檐下。’这话虽小,可以喻大。”汉武帝认为他说得好。
评论
这段文字展现了汉武帝即位初期的政治博弈与时代特征。建元二年至三年间,朝堂围绕“崇儒”与“尊道”展开激烈交锋:窦太后借黄老思想压制儒学新政,导致赵绾、王臧自杀,窦婴、田蚡罢官,凸显汉初政治中后宫势力对皇权的制约。而汉武帝通过启用石奋等恭谨之臣,既平衡了窦太后的压力,也为后续改革埋下伏笔。
在统治策略上,汉武帝展现出复杂的两面性:一方面,他借田蚡之口暗中拉拢淮南王,又因窦太后干预暂时妥协,体现政治权谋;另一方面,对闽越攻东瓯事件,他突破“太尉不足与计”的常规,派庄助持节调兵,开创了以“节”代“虎符”的军事调度特例,彰显集权意志。同时,微服私行、修建上林苑等行为,既暴露了帝王的个人享乐需求,也反映出皇权对社会资源的支配力扩张。
思想文化领域,儒家与黄老的冲突之外,东方朔、司马相如等文臣以谏言、辞赋参与政治,形成“以文干政”的独特模式。东方朔直谏上林苑、司马相如劝谏猎兽,虽获赏赐却未真正改变汉武帝决策,暗示文人在皇权体系中的有限作用。而“罢黜百家”的前奏已在悄然酝酿,随着窦太后去世,儒学最终将成为正统,这一过程中皇权与思想的结合,正逐步塑造着大汉帝国的精神内核。
此外,卫子夫与卫青的崛起,打破了汉初外戚依赖宗室的传统,为寒门士人通过裙带关系跻身权力中心开辟了路径,也为后来卫氏家族的辉煌埋下伏笔。整体而言,这一时期的历史细节,处处折射出汉武帝从少年天子向集权君主蜕变的轨迹,以及大汉王朝从“无为”转向“有为”的深层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