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组数据,活性因子衰减率又超标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疲惫和挫败反复碾压后的沙哑,在异常安静的实验区里清晰地回荡,“稳定性窗口期……还是无法突破临界点。我们被卡在这里太久了。”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同样写满焦虑和倦意的面孔。连续数日的高强度攻关,失败如同附骨之蛆,消耗着每个人的体力和意志。助理研究员林薇的眼圈乌黑,脸色苍白,拿着移液枪的手,指尖都在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
“顾工……再来一次?”一个年轻的研究员试探着问,声音里带着疲惫的希冀。
顾沉舟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准备第七组验证方案b。林薇,你去把c-7号稳定剂样本取来,注意避光低温操作。”他下达指令,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绷紧到极致的弦。
林薇应了一声,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旁边的恒温样本柜。过度疲劳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眼前一排排贴着标签的试剂瓶仿佛在微微晃动。她甩了甩头,努力集中精神,拉开柜门,冰冷的白气瞬间涌出。她伸手去拿贴着“c-7”标签的深棕色试剂瓶。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瓶身的刹那,旁边一瓶贴着“t-3催化残留(废弃)”标签的无色试剂,因为柜内物品摆放过于紧密,被她手肘轻轻一碰,瓶身倾斜,眼看就要倒下!
“小心!”旁边有人低呼。
林薇一惊,反应极快,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慌乱中,她一把抓住了那瓶“t-3催化残留”的瓶颈!而原本要取的“c-7”稳定剂,却因为动作变形,被她的指尖带得向外滑落!
“啪嗒!”
一声轻响。装着淡金色c-7稳定剂的瓶子摔在实验台边缘,瓶口碎裂!淡金色的粘稠液体泼洒出来,正好溅入旁边一个刚刚配好、盛放着关键试剂前驱体——一种呈现诡异幽蓝色的半成品合成液——的广口烧杯中!
“啊!”林薇失声惊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巨大的恐惧和自责瞬间将她淹没。她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我的天!”
“完了!”
“第七组……全毁了!”
实验室里瞬间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和绝望的叹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被意外“加料”的烧杯上,仿佛已经看到了又一次惨痛的失败。
顾沉舟的心也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怒火和深沉的无力感几乎要冲垮他。他大步上前,正要开口训斥这不可饶恕的低级失误。
然而,就在他目光触及那只烧杯的瞬间,训斥的话语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烧杯内,幽蓝色的前驱体液体与泼溅而入的淡金色稳定剂并未像预想中那样发生剧烈的排斥反应或者浑浊沉淀。相反,两种液体接触的边缘,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诡异地相互渗透、融合!那幽蓝色的主体,颜色正迅速变浅、变亮,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蕴藏着星光的冰蓝色转变!同时,烧杯壁上凝结的细小气泡突然变得异常活跃,如同沸腾般向上窜升,但液体本身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趋于稳定的澄澈!
一种极其微弱,却从未在之前任何一次成功或失败的合成中检测到过的能量信号,正从烧杯里稳定地散发出来,被旁边一台高灵敏度的能量监测仪捕捉到,仪器屏幕上,一条代表着活性与稳定性的复合曲线,正在疯狂地、违背所有已知模型地向上飙升!最终,稳稳地定格在一个前所未有的高位平台区!
整个实验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能量监测仪发出稳定而悦耳的“嘀嘀”声,屏幕上那条近乎完美的绿色水平线,像一道神谕般刺入每个人的眼中。
林薇捂着嘴,眼睛瞪得滚圆,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此刻却被巨大的惊愕冻结了。
顾沉舟一步抢到监测仪前,死死盯着那条稳定得令人心颤的曲线,又猛地转头看向那只仿佛在发出微光的烧杯。他脸上所有的疲惫、焦躁、怒意,在刹那间被一种近乎狂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烧杯,凑到眼前,冰蓝色的液体澄澈无比,映着他剧烈收缩的瞳孔。
“t-3……”顾沉舟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他猛地看向林薇手中还紧紧攥着的那瓶标签上写着“废弃”的无色催化剂,“……是t-3残留物!催化了c-7与基础前驱体的反应路径!”他豁然抬头,眼中燃烧着灼热的光芒,扫过同样陷入石化状态的研究员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的狂喜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快!记录所有参数!温度!浓度!接触方式!一丝一毫都不能漏!逆向分析t-3的作用机制!所有小组,立刻停下手上一切工作!全力沿着这个方向!给我挖!挖穿它!快!”
死寂被打破,实验室瞬间被一种爆炸性的能量点燃!研究员们如梦初醒,压抑许久的疲惫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转折驱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癫狂的专注和效率。键盘敲击声、仪器启动声、急促而兴奋的指令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失败的阴霾被一道名为“意外”的闪电劈开,希望的曙光,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刺破了黑暗。
基地指挥中心巨大的电子沙盘前,气氛凝重如铁。代表“织布机”山谷地形的三维模型在中央旋转,红色的防御标识密密麻麻,如同恶疮。代表赵宇的黑点被禁锢在审讯区。代表解药研制的进度条,在顾沉舟带来的那个爆炸性突破消息后,艰难地向前爬升了一小格,但整体仍处在危险的红色区间。
顾沉舟站在沙盘主位,深蓝色的制服衬得他脸色更加冷峻,眼底带着血丝,但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围拢在沙盘周围的各小队负责人:苏星晚神色冷冽,眉宇间带着审讯无果的郁气;负责基地防御的魁梧汉子“堡垒”抱着臂膀,眉头紧锁;情报分析组的负责人“千面”则快速地在电子屏上划动着各种数据流。
“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顾沉舟的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指挥中心里所有细微的杂音,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审讯陷入僵局,赵宇的心理防线比预想的更坚固。‘织布机’找到了,但那是块硬骨头,防守森严,地形险恶。解药……”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实验室的方向,“刚刚出现重大转机,但距离量产、稳定制备,还有很长的路。”
他双手撑在冰冷的沙盘边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三线作战,必须同步推进,没有退路。现在,明确各自任务。”
“审讯组,苏星晚。”顾沉舟的目光首先锁定她,“赵宇是撬开敌人铁壳的唯一缝隙。常规手段无效,那就换人!从你队里,还有基地心理战专家组,立刻抽调最精锐、手段最灵活的人手,组建攻坚小组。我要在最短时间内,听到他开口!特别是‘织布机’的防御弱点、启动程序、内部结构图!这些核心情报,必须挖出来!”
“明白!”苏星晚没有任何犹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亲自带攻坚组。撬不开他的嘴,我提头来见!”
“很好。”顾沉舟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沙盘上那片被标红的山谷。“侦察小队,‘鹰眼’。”通讯器里立刻传来鹰眼低沉而清晰的回应:“鹰眼在线,请指示。”
“你们是山谷的眼睛和耳朵。任务不变,继续潜伏,但目标升级。”顾沉舟的手指在沙盘上代表山谷入口和两侧崖壁的位置重重敲了敲,“第一,摸清所有明暗哨、火力点的精确位置和换岗规律,特别是夜间!第二,重点监测你怀疑的那个可能的泄洪道区域,评估其结构脆弱性!第三,寻找任何可能渗透进入、绕过正面防线的路径,哪怕只是理论上的可能!同时,”他提高了声音,“基地特战中队‘利刃’,由‘堡垒’带队,携带重火力及攻坚装备,即刻出发,隐蔽机动至山谷外围指定集结点待命!等待鹰眼的详细情报和我的最终攻击指令!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与侦察小队里应外合,不惜一切代价,彻底摧毁‘织布机’!把它给我炸成废铁!”
“利刃收到!保证完成任务!”“堡垒”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铁血的味道。
“鹰眼明白!持续监视,等待时机!”鹰眼的回应冷静依旧。
最后,顾沉舟的目光落回自己身上,也落向实验室的方向:“解药,是我们的终极目标,也是所有行动的最终保障。实验室由我亲自坐镇。在关键路径打通后,我要集中所有资源,确保后续流程以最高效、最稳定的方式推进!后勤、能源、材料供应,优先等级提到最高!我要看到解药从图纸,最快速度变成能握在手里的针剂!”他环视全场,“所有人,目标清晰了吗?”
“清晰!” 整齐划一的回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散会!立刻执行!”顾沉舟大手一挥。
命令如同投入静水的巨石,基地这个庞大的战争机器瞬间被唤醒,各个齿轮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起来。走廊里脚步声急促而密集,通讯频道里指令声此起彼伏,车辆引擎的轰鸣在基地深处响起。一张针对神秘组织的无形巨网,正带着冰冷的杀意,悄然收紧。
然而,就在这紧张有序的节奏刚刚展开不久,一阵尖锐、急促、频率高得令人心悸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指挥中心原本凝重的氛围!
“呜——呜——呜——!”
红色的警示灯疯狂旋转,将整个指挥中心染上一层血色。巨大的主屏幕上,原本显示着基地态势和任务进展的画面瞬间被切换!
那是一幅动态气象云图。
来自大城市气象监控中心的紧急推送!
只见代表着一个超级风暴系统的庞大、恐怖的螺旋云团,正以一种完全违背先前所有预测模型的、近乎蛮横的姿态,在卫星云图上急速移动!它狂暴地吞噬着路径上代表正常大气环流的蓝色和绿色流场,如同一个失控的毁灭巨轮,调转方向,朝着大陆架悍然冲来!其推进速度之快,路径调整之诡异,让所有气象模型瞬间失效!
云图下方,一行血红色的、不断闪烁的加粗文字触目惊心:
【“海神之怒”风暴路径突发重大变更!预测登陆点:东经xxx,北纬xxx(目标山谷区域)!预测登陆时间:48小时(误差±6小时)!强度:持续增强!最高预警等级:深红!重复,深红!】
48小时!
比原本的预测,整整提前了两天!
整个指挥中心,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那刺耳的警报声和屏幕上疯狂闪烁的血红大字,像重锤一样,反复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
顾沉舟站在巨大的屏幕前,血红色的警报光映在他脸上,明灭不定,如同地狱的业火。那行“48小时”的倒计时,每一个数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指挥中心里,所有急促的脚步声、通讯器的电流声,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只剩下警报器那催命般的尖啸,在死寂中疯狂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苏星晚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锐痛。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狂暴的螺旋云图,仿佛能看到无形的飓风正跨越千山万水,带着毁灭的咆哮直扑而来。48小时?审讯赵宇,原本计划中的心理战、层层施压,此刻被压缩成了一场与风暴竞速的死亡赌博!
“堡垒”魁梧的身体绷得像一块岩石,脸颊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48小时!这意味着“利刃”中队甚至可能还没完全抵达集结点,就必须在仓促间投入战斗!面对那个固若金汤的山谷,仓促进攻无异于让兄弟们去送死!
情报官“千面”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作一片模糊的残影,调取着最新的数据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顾总工……风暴核心能量读数……还在飙升……外围城市已经监测到异常强对流和破坏性阵风……这强度……可能超出我们所有预案模型的上限……”
就在这时,指挥中心侧面一块一直静默显示着外部城市监控画面的副屏幕,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
画面来自大城市中心区的高空摄像头。
只见一栋摩天大楼外墙上,一块巨大的、印着当红明星笑脸的电子广告牌,在骤然刮起的、毫无征兆的狂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固定它的钢索如同脆弱的琴弦般崩断!几吨重的广告牌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狂风狠狠撕扯下来,翻滚着、扭曲着,朝着下方车流如织的街道砸落!
“轰隆——!!!”
巨响仿佛穿透了屏幕,撞击在每个人的心上。碎片四溅,烟尘腾起,下方隐约传来刺耳的刹车声、碰撞声和人群惊恐到变形的尖叫。混乱的场面如同末日降临的预演。
紧接着,画面切换。城市的街道上,狂风卷起的杂物如同子弹般横飞。行人被吹得东倒西歪,死死抓住路边的栏杆或灯柱,才能勉强不被卷走。车辆在狂风中摇摆,交通信号灯疯狂闪烁,彻底失灵。绿化带里手臂粗的树木被连根拔起,狠狠砸在路中央的汽车上……
城市,在风暴还未真正降临的前奏中,已经开始痛苦地呻吟、流血。
“48小时……”顾沉舟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指挥中心那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在粗糙的铁器上摩擦,蕴含着一种被压缩到极致的风暴。他缓缓抬起手,手中捏着的,正是几分钟前刚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机器余温的48小时天气预报单。那单薄的纸张,此刻承载着千钧重压。
他猛地用力!
“嘶啦——!”
脆弱的纸张在他指间被硬生生撕裂、揉碎!纸屑如同垂死的蝴蝶,纷纷扬扬飘落在他脚边。
“我们只有48小时了。”顾沉舟抬起头,血红的警报灯光映在他眼中,如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的目光扫过苏星晚、堡垒、千面,扫过指挥中心里每一张震惊、凝重、带着难以置信压力的脸。
“审讯!”
“摧毁‘织布机’!”
“完成解药!”
“三件事,一件都不能失败!”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绝,如同淬火的钢刀,狠狠劈开了弥漫的恐慌:
“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