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厚重的合金闸门在身后无声滑闭,隔绝了基地走廊里永不间断的通风管道低鸣,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设备运转的嗡响。中央战术台上,幽蓝色的全息投影无声地旋转着,将一份刚被深度解析的加密文件内容,冰冷而残酷地投射在空气中,也投射在顾沉舟深锁的眉宇之间。空气里残留着消毒水的淡薄气味,混合着高强度运算后服务器散发出的微弱焦糊味,沉重得令人窒息。
“……风暴代号‘利维坦’,” 站在战术台旁的技术主管声音干涩,指尖划过一片被放大、标注了刺眼红圈的气象云图区域。那片覆盖了星球近三分之一面积的巨大旋涡云团,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如同淤血般的深紫色,内部结构复杂得令人心悸,无数细小的能量湍流如同血管般虬结搏动。“预计生成点位于西大洋‘寂静海渊’上方,七天后,其核心能量锋面将抵达我们所在的东大陆……路径覆盖全球主要人口密集带。”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艰难地吐出后续的分析:“神秘组织的目标,是利用‘利维坦’风暴本身蕴含的、近乎狂暴的全球性大气环流,作为他们病毒播撒的终极载体。” 另一幅动态模拟图覆盖上来,清晰地展示着:在风暴能量最强、环流最紊乱的锋面区域,数个被标记为猩红骷髅头的光点被激活。无形的能量场瞬间张开,如同巨大的伞骨刺入风暴内部,强行引导、汇聚那些狂暴的气流。无数微小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红色微粒——模拟的病毒气溶胶——被精准地注入这些被控制的“高速气流管道”中。
“这些……气象改造节点,” 技术主管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它们像锚点,更像是一套精密而疯狂的‘注射器’。一旦启动,被特殊处理过的病毒气溶胶,会搭乘风暴的高速气流通道,在短短数小时内,以远超自然扩散千百倍的速度和效率,覆盖风暴路径下的……一切。”
投影冷酷地推演着:猩红的气溶胶流沿着风暴的脉络,如同剧毒的藤蔓疯狂蔓延,染红虚拟的城市、田野、山川……最终覆盖整片大陆。一个冰冷的倒计时数字在投影上方无情跳动:168:00:00。
“覆盖人口……初步估算,超过三十亿。” 技术主管的声音最终沉入一片死寂。
顾沉舟的指关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住那股从脊椎窜上来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三十亿!这个数字不是冰冷的统计,它意味着无数鲜活的面孔在风暴中痛苦扭曲、变异、走向未知而恐怖的终点。他仿佛能听到风暴的咆哮中,夹杂着亿万生灵绝望的哀嚎。指挥中心冰冷的空气似乎瞬间被抽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
“位置!” 他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低沉得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目光死死钉在全息地图上那片被红色覆盖、代表目标大城市及其周边广袤区域的光斑上,“这些‘注射器’,这些锚点,精确坐标在哪里?!”
技术主管颓然地摇了摇头,眼中布满血丝:“文件加密层级极高,核心位置信息采用了动态混沌算法,每一次尝试暴力破解,坐标都会在预设的庞大地理数据库里随机跳转……目前能锁定的,只有这个巨大范围的‘可能性区域’。它囊括了那座超级都市周边的卫星城、废弃工业带、连绵的山区、以及地质构造复杂的峡谷区域……范围超过一万五千平方公里。”
一万五千平方公里!要在这样一片复杂、可能布满陷阱和伪装的区域里,找出几个精心隐藏的致命节点?这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是在风暴即将降临、敌人虎视眈眈的针尖上跳舞!
就在这时,指挥中心侧门滑开,负责内部安全调查的韩冰快步走了进来,她脸色冷峻如冰,手中紧握着一个加密数据板。她甚至没有多余的寒暄,径直走到顾沉舟身边,将数据板递了过去。
“顾队,内鬼排查有突破性进展。” 韩冰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所有高层近三个月的行动轨迹、通讯记录、能量账户波动、甚至非工作时间的生物特征活动区域……经过交叉比对和异常模式识别,目标指向性高度集中。”
数据板被激活,一份详尽到令人心惊的档案投射在顾沉舟面前。照片上的男人有着一张看似忠厚平和的脸,眼角带着常年堆积出来的、公式化的笑意——赵宇,基地后勤保障部部长。
“赵宇,” 韩冰的指尖划过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记录,“在最近三次敌方针对性袭击发生前的12至48小时内,他的个人加密通讯频道均出现过高强度、短时爆发性的异常数据流。信号源经过多次伪装跳转,最终消失在我们无法追踪的深网黑洞区,但信号特征与截获的敌方指挥链碎片高度吻合。”
她的手指点向另一份记录:“行动轨迹上,三次袭击前夕,他都有‘例行设备巡检’或‘紧急物资调配’的理由,出现在基地防御系统关键节点附近,停留时间远超常规。尤其是东南防线被‘碎城者’突破前夜,他‘恰好’在b区能量护盾发生器阵列进行了长达三小时的‘维护’,期间所有监控记录……遭遇了技术性覆盖丢失。”
最后,她点开一份能量账户的波动图:“最可疑的是这个。他名下几个非公开的匿名能量币账户,在基地遭遇‘幽影’渗透袭击后的第二天,接收了一笔来源不明、数额巨大的转账。转账方通过超过七百层的洗币通道进行掩护,但最终的资金流向上溯源头……指向一个与已知神秘组织外围洗钱节点有关联的离岸空壳公司。”
铁证如山!一条条冰冷的记录如同淬毒的锁链,将赵宇牢牢锁死在叛徒的耻辱柱上。
指挥中心内落针可闻,只剩下服务器风扇低沉的嗡鸣。愤怒、被背叛的寒意、以及更深的忧虑在众人心头交织。赵宇!这个在基地扎根近十年,管理着庞大后勤网络,平日里以老好人形象示众的部长,竟然是隐藏最深的那条毒蛇!他的位置太关键了,掌握着基地运转的命脉,也意味着他一旦察觉风吹草动,有能力瞬间瘫痪整个基地,或者将更致命的情报传递出去。
“抓!” 旁边一名年轻的情报参谋忍不住低吼出声,拳头攥紧,“证据确凿,立刻控制他!”
顾沉舟的目光从赵宇的档案上抬起,扫过参谋因激愤而涨红的脸,最后落在韩冰冷静却同样隐含杀意的眼中。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摇头,动作沉重得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
“不能抓。” 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冰层下汹涌的暗流,“至少,现在不能。”
“为什么?!” 参谋急道,“难道任由这条毒蛇继续潜伏?”
“因为打草惊蛇的代价,我们承受不起。” 顾沉舟指向全息地图上那片代表着气象武器的巨大红区,又点了点那份病毒解药研发的进度报告。“赵宇是内鬼,但他现在更像是一根连接着外部毒瘤和我们内部的导管。贸然切断,毒瘤会立刻警觉,可能提前引爆‘利维坦’风暴计划,或者彻底销毁所有气象节点的坐标线索。而我们内部……他经营多年,盘根错节,贸然抓捕,他那些尚未暴露的同伙或棋子会做什么?破坏能源?炸毁实验室?还是将我们最后的底牌泄露给敌人?在解药突破和气象节点位置明确之前,任何内部的剧烈动荡,都可能导致全盘崩溃。”
他的目光转向韩冰:“我们需要的是确凿的、能瞬间将其钉死的证据链,确保在动手的刹那,切断他所有对外联络和内部破坏的可能。更需要……利用他这条线,顺藤摸瓜,找出那些气象节点的精确坐标!现在动他,等于自毁长城。”
韩冰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点头,眼中的杀意被更深的凝重取代:“明白。需要更严密的布控,更深层的渗透,既要盯死他,又不能让他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这比直接抓捕……难十倍。”
顾沉舟沉默着,目光再次落回战术台。气象武器的巨大威胁如同悬顶之剑,内鬼的阴影如同附骨之蛆,而解药实验室那边传来的消息,更是在这沉重的压力上又添了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基地深处,生物危害四级实验室厚重的气密门无声滑开,泄露出内部特有的、混合着高效消毒剂、臭氧以及无数化学试剂气味的冰冷空气。顾沉舟换上全套防护服,通过层层负压缓冲间,踏入核心实验区。
这里的光线是恒定的冷白色,无数精密仪器低鸣运转,大大小小的透明隔离箱内,幽蓝或惨绿的培养液里,悬浮着形态诡异的病毒样本。穿着臃肿防护服的研究员们如同沉默的幽灵,在仪器和操作台间穿梭,步履匆匆,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项目首席研究员方哲,一个头发花白、眼袋深重的中年人,正佝偻着背,死死盯着面前一台高倍分子结构分析仪的全息屏幕。屏幕上,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螺旋和节点构成的立体分子模型正在缓缓旋转。代表目标解药关键成分“中和因子”的分子链部分,本该呈现出稳定的亮蓝色,此刻却在核心的几处链接点上,不断闪烁着刺目的、代表结构不稳定和能量逸散的猩红!
“第多少次了?” 顾沉舟走到方哲身边,声音透过防护服内置通讯器传来,有些沉闷。
方哲没有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那闪烁的猩红节点,声音沙哑疲惫:“第一百四十七次尝试合成。第一百四十七次……在最终构型稳定阶段失败。”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在空气中虚点着那些猩红的闪烁点,“问题就出在这里,‘星核碱基’与‘相位稳定桥’的链接。理论模型完美,模拟运算通过率99.999%,但一到实际合成,在这个能量层级跃迁的临界点,链接必然崩溃,引发链式能量逸散……整个分子瞬间瓦解。”
他调出旁边一份记录,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失败的数据:“我们尝试了所有已知的催化媒介,调整了超过三百种合成路径的能量梯度、温度曲线、催化剂配比……甚至动用了量子场辅助稳定技术。没用!就像……就像有一道无形的法则之墙,横亘在那里,拒绝这个分子的诞生。” 方哲的声音里充满了挫败和一种接近疯狂的困惑,“这不科学!完全违背了我们已知的生物化学和能量耦合原理!除非……”
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防护面罩看向顾沉舟,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探寻:“除非这病毒的核心编码……根本不是基于我们理解的碳基生物框架!它里面藏着我们完全陌生的……‘东西’!” 这个猜测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寒意。
顾沉舟的心沉了下去。时间在分秒流逝,风暴的倒计时在头顶滴答作响,而解药的最后一道大门,却被一道看不见的、来自未知领域的铁壁死死封住。方哲眼中的绝望像冰冷的针,刺穿着他强自镇定的外壳。
时间,成了最残忍的敌人。每一秒的流逝,都带着风暴迫近的腥气和病毒扩散的恐怖阴影。指挥中心巨大的倒计时牌上,红色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144:32:17。顾沉舟站在战术台前,如同风暴中心一块沉默的礁石,承受着来自三个方向的滔天巨浪:气象武器的毁灭阴影,内鬼的致命潜伏,解药研发的绝望瓶颈。
不能再等了。必须主动出击,在风暴成型前,在赵宇察觉前,在实验室彻底陷入死胡同前,撕开这令人窒息的铁幕!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疲惫尽褪,取而代之的是孤注一掷的锐利锋芒。命令通过加密频道,瞬间传递到早已待命的两个关键小组。
“星晚,” 顾沉舟的声音沉稳而凝重,“‘捕蛇’行动,启动。目标:赵宇。要求:全程隐秘监控,记录一切异常接触、物品传递、通讯行为。寻找他与气象节点可能关联的直接证据。没有我的最终命令,绝不动手打草惊蛇。你的任务,是成为他影子里的影子。”
频道另一端,身处基地深处某个伪装成废弃仓库的临时监控点内,苏星晚利落地检查着手中一把经过特殊消音和电磁屏蔽处理的微型冲锋枪。她脸上还带着东南防线战斗留下的浅淡伤痕,眼神却冷冽如冰。“明白,影子模式。保证让他感觉不到一丝风。” 她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在她身后,数名精挑细选的“夜枭”小队成员无声地整理着微型无人机、激光窃听器、乃至伪装成基地工程虫的纳米级追踪器,如同即将编织一张无形巨网的蜘蛛。
“雷刚,” 顾沉舟切换频道,“‘寻针’行动,同步启动。目标区域已传输。任务:在风暴降临前,将那些该死的‘注射器’给我从一万五千平方公里的烂泥里抠出来!不惜一切代价!”
通讯另一端,传来一阵低沉而粗粝的笑声,伴随着重型越野引擎暴躁的轰鸣:“放心吧头儿!老子就喜欢这种大海捞针的活儿!针没捞到,老子把海给他翻过来!” 雷刚,基地最富经验也最桀骜不驯的侦察队长,此刻正驾驶着一辆经过深度改装、覆盖着厚重复合装甲和反探测涂层的“剃刀”全地形侦察车,咆哮着冲出基地隐秘的侧门。在他身后,三辆同样狰狞的武装侦察车紧紧跟随,扬起漫天烟尘,一头扎向远方那座超级都市周边、如同巨兽匍匐般的地平线。车里满载着最先进的地质雷达、能量嗅探阵列、大气异常波动监测仪,以及……足够打一场小型战争的弹药。
两把利剑,一内一外,无声地刺向迷雾的核心。顾沉舟的目光扫过战术台上代表苏星晚和雷刚的两个闪烁光点,最终落回那片代表实验室区域的蓝色光斑。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走向气密门的方向。
“方博士,” 顾沉舟的声音在实验室内部通讯响起,“给我一套防护服。从现在起,实验室就是我的前线指挥部。风暴来临前,那道墙,我们必须撞开!”
后勤部所在的b7区,永远弥漫着一股机油、润滑剂、消毒水和新出库物资混合的独特气味。巨大的仓库穹顶下,高耸的货架如同钢铁丛林,自动运输平台如同勤劳的工蚁,在规划好的轨道上无声穿梭。这里是基地的血管,维持着庞大躯体运转的养分输送。
苏星晚如同一滴水融入了这片钢铁与秩序的“丛林”。她此刻的形象与战场上的“银狐”判若两人——深蓝色的工装连体服略显宽松,沾着几处不起眼的油污,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戴着一顶印有后勤维修标识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她推着一辆装满各种规格管钳和能量线路检测仪的工具车,动作娴熟而略显迟缓,像一个刚刚入职不久、还在努力熟悉环境的普通维修技工。
她的“工作区域”,被巧妙地划定在距离赵宇独立办公室约三十米外的一个大型能量管道交汇节点附近。这里视野相对开阔,能观察到办公室门口及附近通道的大部分情况,密集的管道和设备又提供了绝佳的天然掩护。工具车的一个不起眼的隔层里,隐藏着微型无人机的中继控制器,另一个伪装成普通水平仪的设备,则是高精度激光窃听器的接收端。
时间在枯燥的“维修”工作中缓慢流逝。苏星晚半蹲着,用一把多功能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拧着管道上一个无关紧要的阀门接头,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一刻不停地扫描着赵宇办公室那扇紧闭的合金门。
目标出现了。赵宇推开门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是那副和煦的、略带疲惫的“老黄牛”表情,手里拿着一个数据板,似乎要去某个仓库核对清单。他的步伐不快不慢,显得从容而忙碌。苏星晚的目光没有在他脸上停留超过半秒,自然地低下头,仿佛专注于手中的扳手。
然而,就在赵宇经过一个堆放废弃包装箱的拐角时,苏星晚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赵宇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体姿态也没有任何变化,但他拿着数据板的左手,小指极其快速、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在数据板边缘一个特定的位置,连续叩击了三下——哒、哒哒。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无意识的习惯性小动作。
这绝非偶然!苏星晚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这个叩击的节奏,与她之前监听到的、一段出现在赵宇异常通讯波峰时的、无意义的背景噪音节奏完全一致!是某种极其隐蔽的接触信号!
她没有抬头,只是借着调整工具车位置的动作,将伪装在袖口的一个微型广角摄像头对准了那个废弃包装箱的角落。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三分钟后,一个穿着同样后勤维修工装、戴着口罩和压低帽檐的身影,推着一辆运送废弃零件的平板车,如同幽灵般从另一条通道拐出,极其自然地停在了那个包装箱旁。他弯腰,似乎在检查车上的零件,右手却极其隐蔽地探入一个半开的包装箱内部,迅速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用防静电袋包裹的扁平物体,塞进了自己工装的内袋。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随后,他推着车,若无其事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