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快速远去,留下厂房内一片狼藉和死寂。呛人的硝烟味、浓重的血腥味、还有金属燃烧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苏星晚咳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血沫,强撑着从顾沉舟身后站起,目光扫过爆炸点附近。通道入口几乎被炸塌的废墟堵死,瓦砾下似乎压着人。几名安保人员正拼命地徒手挖掘着,脸上满是血污和焦急。汉森被两个保镖死死按在远离爆炸点的墙角,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老约翰和伊万诺夫站在稍远处,脸上是劫后余生的苍白,以及一种被彻底激怒的阴沉。
顾沉舟快速检查了一下苏星晚的伤势,确认她只是被震伤,并无大碍。他正要开口,老约翰那压抑着火山般怒火的低沉声音,如同闷雷般滚了过来。
“顾先生,”他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沉重地踏在碎石上,发出嘎吱的声响。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顾沉舟,里面燃烧着被愚弄和背叛的滔天烈焰。“我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能让我相信这不是你们精心策划的双簧戏的解释!”他粗糙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顾沉舟的鼻尖,“为什么我们刚离开你们的‘安全屋’,就立刻遭遇了伏击?为什么袭击者对我们的撤离路线了如指掌?!”
伊万诺夫也走了过来,他冰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此刻却像淬了毒的冰锥,冷冷地钉在顾沉舟和苏星晚身上,声音低沉得可怕:“我的瓦西里死了。我需要知道,他的血,是为谁而流?为阻止灾难的英雄?”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带着刻骨的讥讽,“还是……为了某个阴谋的祭坛?”
汉森被保镖搀扶着,也颤抖着声音加入质问:“是你们……一定是你们泄露了地点!不然他们怎么会知道……怎么会……”他因恐惧而语无伦次。
顾沉舟和苏星晚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四周是巨头们愤怒、恐惧、怀疑交织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们包围。厂房外,隐约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裂着凝重的空气。顾沉舟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他知道,此时任何言语的解释都苍白无力。信任的高塔,在爆炸的烈焰和同伴的鲜血中,轰然倒塌。他们亲手揭露的阴谋,此刻却成了套在自己脖颈上的绞索。
苏星晚的目光扫过众人脸上深刻的怀疑,最后落在那片被鲜血浸染的地面上——瓦西里倒下的位置。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喉头的腥甜,声音在警笛的呼啸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血债,必须血偿。”她的目光锐利如刀,越过愤怒的巨头们,仿佛穿透了厂房厚重的墙壁,直刺那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我们会找出那个泄密的幽灵,无论他藏得多深。”
临时基地深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粘滞感。白炽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噪音,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巨大的战术地图铺在中央长桌上,上面标记着错综复杂的线条和代表危机的猩红符号,如同一个巨大而狰狞的伤口。
队员们各自占据着角落,没有人说话。曾经紧密协作、互相信任的氛围荡然无存。一种无形的裂痕在沉默中蔓延、加深。负责通讯加密的阿杰,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上敲击着无意义的代码,眼神却时不时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瞟向角落里负责后勤装备的老冯。老冯则低着头,用力擦拭着一把战术匕首的刀刃,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嚓嚓”声,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某种情绪硬生生压进冰冷的金属里。每一次眼神不经意的交汇,都像擦过静电,迅速弹开,留下尴尬的空白和更深的不安。
顾沉舟坐在主位,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水。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压抑着风暴般的疲惫和凝重。他扫视着队员们之间弥漫的猜忌和隔阂,这种从内部滋生的腐蚀,比外部敌人的枪炮更让他感到窒息。他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内鬼,否则不用敌人动手,这支队伍自己就会分崩离析。
苏星晚独自坐在远离人群的终端前。巨大的弧形屏幕上,瀑布般的数据流无声倾泻,幽蓝的光芒映照着她异常专注而冷峻的侧脸。她仿佛将自己隔绝在一个由代码和逻辑构成的冰冷世界里,对周遭压抑的气氛充耳不闻。纤细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只剩下残影,无数个窗口被打开、分析、比对、又迅速关闭。她正在做的,是如同大海捞针般的工作——回溯所有人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的通讯记录、位置轨迹、系统访问日志,寻找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杂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基地里只有键盘敲击声、偶尔压抑的咳嗽声,以及那令人心烦的电流噪音。紧张的气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突然!
苏星晚飞速移动的手指骤然停住!
她的瞳孔在幽蓝的屏幕光芒中猛地收缩,如同针尖般锐利地聚焦在屏幕上一条几乎被淹没在数据洪流中的记录上。那是一条极其短暂的通讯记录,发生在暗杀行动发动前仅仅七分钟!发起端是一个无法识别的加密内部设备短码,接收端则是一个经过多层匿名代理跳转、最终消失在网络迷雾中的外部号码。通讯时长只有短短的四点七秒。
这本身不足以说明什么。但在苏星晚眼中,这条记录瞬间与另外几条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信息——一次非必要的系统权限临时申请、一条在特定时间点出现在特定区域(靠近基地外围某个信号相对薄弱的区域)的短暂位置信号异常、甚至是一次看似平常的装备例行检查记录中,某个本不该在那个时间点被触发的传感器微秒级延迟——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被一种惊人的直觉瞬间拼合!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缓缓抬起,穿过冰冷的空气,落在了房间角落里一个身影上——技术分析师,林涛。他正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平板,手指在屏幕上缓慢地划动着。
苏星晚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声张,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再次飞快跳跃,启动了更深层、权限更高的追踪溯源程序。屏幕上,无数条代表数据路径的光线疯狂地延伸、缠绕、回溯,一层层剥开伪装的外壳。那个看似消失在迷雾中的外部号码,其通讯特征码的底层加密模式,与之前破解的神秘组织协调通讯中截获的某个特殊“幽灵签名”,重合度达到了惊人的98.7%!
冰冷的数字,如同铁铸的判词。
苏星晚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似乎带着金属的寒意直抵肺腑。她关闭了所有追踪窗口,屏幕上只留下那条孤零零的、标注着刺目红色的四点七秒通讯记录。她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她径直走向顾沉舟,将手中一个经过物理加密、只有顾沉舟权限能打开的微型存储器,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桌面上。
“找到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打破了基地内令人窒息的沉默。所有队员的目光,带着惊疑、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顾沉舟抬起眼,对上苏星晚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眸。无需言语,他从她的眼神里已经读到了一切。他没有立刻去拿那个存储器,只是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那沉重的、带着无形压力的视线,稳稳地落在了角落里的林涛身上。
林涛似乎被这目光刺得一颤,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当他的视线接触到顾沉舟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时,一丝极其细微、如同受惊兔子般的慌乱,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他放在平板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顾沉舟拿起那个冰冷的存储器,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长长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对着林涛的方向,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压抑的云层:
“林涛,跟我来一下。有个技术细节,需要你确认。”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锁定了所有人的目光。林涛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在顾沉舟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慢慢地、有些僵硬地站了起来。他跟在顾沉舟身后,走向基地深处那间用于深度技术分析和临时审讯的隔离室。他的脚步,失去了往日的轻快,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
隔离室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彻底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和声音。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直射下来,将不大的空间照得纤毫毕现,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房间中央只有一张金属桌和两把椅子,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压迫感十足。
顾沉舟没有坐下,他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矗立在门边,挡住了唯一的出口。苏星晚则走到桌边,将那个微型存储器接入桌上的终端。冰冷的金属桌面倒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
林涛站在桌子的另一侧,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努力维持着镇定,但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四处游移,不敢与顾沉舟和苏星晚任何一人对视。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试图挤出一个惯常的技术性笑容,却显得无比僵硬:“顾队,苏姐,是……是哪个系统的参数需要确认?我……”
“不是系统参数。”苏星晚打断了他,声音像冰凌撞击。她的手指在终端上轻轻一点。
嗡——
一声轻响,房间中央的全息投影仪启动。幽蓝的光束投射在空气中,清晰地定格在一条通讯记录上:发起端短码(已被标记为林涛个人加密通讯器唯一识别码),接收端(指向那个幽灵签名高度关联的外部号码),通讯时间点(暗杀行动前七分零三秒),通讯时长(四点七秒)。
林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纸。他看着那条悬浮在空气中的记录,如同看到了自己的死亡通知书。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这……这不可能!”他猛地抬头,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和试图辩解而变得尖利刺耳,“这是伪造!一定是有人入侵了我的设备!栽赃!顾队,苏姐,你们要相信我!我跟了团队这么久……”他的语速极快,充满了慌乱和绝望,眼神却如同受困的野兽,在顾沉舟和苏星晚脸上疯狂地寻找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
“入侵?”顾沉舟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缓慢,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凝固的空气里。他向前走了一步,巨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林涛。“行动路线泄露,指向你临时申请权限访问的加密通道日志节点。装备库的致命故障,关键传感器被人为植入的休眠指令,时间戳精确到暗杀行动前一小时,而那个时间段,只有你的生物识别信息通过了装备库核心系统的验证!”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林涛的眼底深处,“还有这个……”
顾沉舟抬手,指向悬浮在空中的那条记录,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愤怒:“这个四点七秒!就在我们和能源公司高层秘密会面的坐标信息,以最高级别加密方式,通过你的设备发送出去之后七分钟!林涛!”
他猛地一掌拍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
“砰!!!”
一声巨响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桌面上的终端都跳动了一下。
“你告诉我!这四点七秒!你!到底!说了!什么?!”顾沉舟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在咆哮,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被背叛的狂怒和冰冷的杀意,巨大的声浪冲击着林涛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林涛被这声怒吼和拍击桌面的巨响吓得浑身剧震,双腿一软,踉跄着倒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顺着墙壁滑坐在地,蜷缩起来。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彻底崩溃,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我……我……”他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不成调的声音,“他们……他们抓了我女儿……才七岁……还有我妻子……”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在他惨白的脸上肆意横流,“他们说……只要我照做……就放人……不然……不然就……”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求和无尽的恐惧,望向顾沉舟和苏星晚,声音嘶哑破碎,“顾队!苏姐!求求你们!救救她们!她们是无辜的!都是我的错!是我该死!求求你们……”
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涕泪交加,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而剧烈抽搐。背叛的痛苦、对家人的担忧、对自身罪孽的绝望,在这一刻彻底击溃了他。
苏星晚缓缓走到蜷缩在地、崩溃痛哭的林涛面前,蹲下身。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同情或厌恶的波动,只有一种冰封般的、执行任务的冷静。她伸出手,动作稳定而有力,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地从林涛制服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暗袋里,取出了一个米粒大小的、闪烁着微弱信号灯的微型通讯器。
“这个,”她的声音如同极地的寒风,没有任何温度,“是你最后一次和他们联系的工具?”她将那个冰冷的金属颗粒举到林涛眼前。
林涛看着那枚小小的、如同催命符般的装置,眼神彻底涣散,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和死灰。他无力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顾沉舟看着地上彻底崩溃的林涛,又看向苏星晚手中那个微小的信号源,眼中翻腾的怒火并未平息,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凝重。内鬼虽已现形,但那冰冷的金属颗粒,如同神秘组织留下的最后嘲讽——它证明,林涛的家人,早已落入了对方手中,成了人质,也成了无形的锁链,牢牢捆住了他们的手脚。
基地外,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无声闪烁,勾勒出一个巨大而冰冷的轮廓。在那片灯火的阴影深处,一个覆盖着猩红骷髅标记的巨大能源网络模型在幽暗的屏幕上缓缓旋转,无数节点如同恶毒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这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