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沉没的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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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粘稠。无孔不入的深海水压。
田翠蜷缩在剧烈震颤的球形逃生舱内，如同被塞进金属子宫的早产儿。每一次骨骼都在呻吟，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幽绿的操作面板灯光在脸上投下晃动的鬼影，映照着她额心那枚淡蓝色的、如同泪滴般的芯片印记——那是哥哥贺兰敏用生命嵌入她血肉的最后馈赠，也是开启这场亡命之旅的钥匙。
倒计时的猩红数字，在狭小的视野边缘疯狂跳动，每一次闪烁都像重锤砸在神经上：
87…86…85…
深海沉没的倒计时。也是“方舟”基地——那座埋葬了母亲林曼的躯体、哥哥贺兰敏的生命、以及无数无辜者器官与灵魂的钢铁坟墓——最后的喘息。
舱壁外，沉闷如雷的金属扭曲断裂声、液体狂暴涌入的轰鸣、以及某种庞然巨物解体的呻吟，透过厚重的合金外壳，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持续不断地撞击着耳膜。每一次震动，都让逃生舱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粒微尘，剧烈地颠簸、旋转。
田翠死死抓住冰冷的操作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幽绿的屏幕上，复杂的导航线路图扭曲闪烁，一个代表逃生舱的微小光点，正沿着一条预设的、极其陡峭的折线，艰难地向上挣扎。旁边，深度数字在疯狂减少，但速度远低于预期！
警告：外部水压异常升高！推进器效率下降37%！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金属碎块接近！撞击风险：极高！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无情地播报着绝望。
田翠咬紧下唇，一丝血腥味在口中蔓延。金手指在身体极度虚弱和精神重创下沉寂着，像耗尽了灯油的残烛，无法再给她指引方向。她只能凭借本能和屏幕上混乱的数据，死死稳住操作杆，对抗着深海狂暴的乱流和不断袭来的、看不见的巨大残骸！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猛地从斜下方传来！整个逃生舱如同被巨人狠狠踹了一脚，猛地向侧面翻滚！田翠的身体被狠狠甩向舱壁，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上！剧痛让她眼前一黑，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
警告！左舷推进器受损！动力输出下降至15%！
警告！深度：-1520米！沉没冲击波抵达倒计时：30秒！
屏幕上，代表基地主体彻底崩解的巨大红色冲击波图标，正如同滴血的涟漪，急速扩散！一旦被追上，脆弱的逃生舱将瞬间被撕成碎片！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田翠！动力只剩15%！根本不可能在冲击波抵达前冲出海面！哥哥用命换来的生路……难道终究是条死路？！
不！不能放弃！
田翠眼中闪过一丝濒死野兽般的凶光！她的目光猛地锁定在操作面板上一个不起眼的、标注着“极限增压过载”的红色按钮！旁边一行小字警告：“仅用于最后1000米冲刺！超频时间＜15秒！引擎报废风险：100%！”
拼了！
就在代表毁灭的红色冲击波涟漪即将吞噬逃生舱光点的瞬间——
田翠染血的手指，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玉石俱焚的疯狂，狠狠拍下了那个刺目的红色按钮！
嗡——！！！
逃生舱内部猛地一震！尾部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和能量过载的尖啸！幽绿的屏幕瞬间被刺眼的红光覆盖！代表动力的曲线如同垂死的病人回光返照，猛地蹿升到一个危险的高度！
“呃啊——！”巨大的过载G力瞬间将田翠死死压在座椅上！全身的伤口仿佛同时被撕裂！鲜血从嘴角和额头的伤口狂涌而出！眼前瞬间被一片血红覆盖！
逃生舱化作一道燃烧生命和金属的赤红流星，以一种近乎自杀的速度，疯狂地向着上方、向着那遥不可及的海面，亡命冲刺！
深度数字如同失控的秒表般疯狂跳动：-1200… -800… -500… -300…
身后的毁灭冲击波紧追不舍！狂暴的能量乱流撕扯着逃生舱的外壳，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
-100米！
警告！引擎核心温度超限！即将熔毁！
警告！舱体结构完整性：42%！
田翠的意识在剧痛和过载中濒临溃散，视野彻底被血红和闪烁的警报红光占据。她死死咬着牙，口腔里满是鲜血的腥甜，支撑她的只剩下一个念头——冲出去！带着哥哥用命换来的真相冲出去！
-50米！
轰——咔啦啦啦——！！！
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怖巨响！整个逃生舱剧烈地、如同被巨锤砸中的核桃般疯狂震颤！尾部传来引擎彻底爆裂的轰鸣！所有的动力瞬间消失！
巨大的惯性带着失控的逃生舱继续向上冲去！
0米！！！
“轰隆——！！！”
冰冷刺骨、裹挟着巨大压力的海水瞬间消失！
刺眼！无比刺眼的阳光！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田翠因剧痛和黑暗而极度敏感的瞳孔！让她发出一声短促的、被强光灼伤的惨哼！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巨大水声！逃生舱破开海面，带着巨大的惯性冲上半空，又在下一秒，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拍下，重重砸回波涛汹涌的海面！
“砰——！！！”
巨大的撞击让田翠如同被攻城锤砸中！束缚带深深勒进皮肉，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她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在布满裂痕的观察窗上！
逃生舱如同一个破烂的皮球，在狂暴的海浪中剧烈起伏、旋转。冰冷的海水从引擎爆裂的破口和舱壁的裂缝中疯狂涌入，迅速淹没了她的脚踝。
但……出来了！
她活着冲出了那片埋葬一切的深海地狱！
田翠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血沫。她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透过被鲜血和海水模糊的观察窗，看向外面。
天空是铅灰色的，厚重的乌云低垂，如同浸透了绝望的裹尸布。暴雨如注，狂暴的雨鞭疯狂抽打着海面，激起一片迷蒙的水雾。海风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卷起滔天的巨浪，将小小的逃生舱抛上抛下，随时可能将其彻底吞噬。
这里……是哪里？
就在这时——
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电磁干扰声，夹杂在风雨和海浪的咆哮中，艰难地传入田翠的耳膜。
来源——她额心那枚淡蓝色的芯片印记！它在微微发热！
金手指在接触到外界信号的瞬间，如同干涸河床遇到雨露，极其微弱地苏醒了一丝！田翠捕捉到了一缕极其混乱、被严重干扰的无线电信号碎片！
“……里是……海警……巡航舰……编号……”
“……检测到……异常……深海爆炸……”
“……请求……识别……幸存者……”
海警？！有船？！在附近？！
生的希望如同狂野的火焰，瞬间点燃了田翠濒死的意志！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扑向操作台！舱内的海水已经淹到了她的小腿！
通讯面板！找到通讯面板！
幽绿的屏幕大部分区域已经熄灭，只有角落一个代表紧急求救信标的指示灯还在极其微弱地闪烁！
田翠沾满血污和海水的手指，颤抖着、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念，狠狠按向那个求救按钮！
没有反应！
舱体破损！线路进水！求救信标失效！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不！不能死在这里！
田翠的目光疯狂扫视着混乱的操作台！突然，她的视线定格在一个不起眼的、物理连接的、类似老式发报机按键的金属凸起上！旁边标注：手动摩尔斯电码发射（应急）！
摩尔斯电码！她懂！周景明训练过！
希望重燃！田翠的手指死死按在那个冰冷的金属按键上！用尽残存的意志和力气，回忆着那代表求救的、最简短也最有力的信号！
SoS！
… — — — …
手指沉重得如同灌铅，每一次按压都耗尽心力。电流微弱，信号时断时续。但她不管！一遍！又一遍！用沾着自己鲜血的手指，在冰冷的海水和绝望的暴雨中，疯狂地敲击着生命的密码！
… — — — …
… — — — …
时间在剧痛和风雨飘摇中流逝。就在田翠的力气即将耗尽，意识再次沉入黑暗之际——
嗡——！！！
额心的芯片印记猛地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灼热感！一股清晰的、带着明确方位的无线电信号瞬间被她捕捉！
“这里是海警752！收到求救信号！重复！收到求救信号！方位已锁定！坚持住！救援艇正在前往！”
救援！来了！
田翠脱力般瘫软在涌入的海水中，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扯出一个混合着泪水、血水和海水的、近乎虚幻的笑容。
哥哥……我们……出来了……
……
冰冷。消毒水的味道。
意识如同沉在浑浊的水底，每一次上浮都无比艰难。身体像被拆散了又重新胡乱拼凑起来，每一处都在叫嚣着剧痛。
田翠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过了好几秒才聚焦。
不是深海，不是逃生舱。是一个干净、明亮、充满消毒水气息的单人病房。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窗外，传来隐约的城市喧嚣和海鸥的鸣叫。
她还活着。真的……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