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无菌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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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的死寂。与悬崖底部狂暴的风雨海浪相比,这里像是被世界遗忘的坟墓。
空气冰冷、凝滞,带着浓重的铁锈、尘埃、消毒水和一种陈年血腥混合的怪异气味,每一次呼吸都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唯一打破这片死寂的,是角落里一台老式心电监护仪发出的、规律而单调的“嘀…嘀…嘀…”声。屏幕上跳动着微弱起伏的绿色折线,旁边不断刷新的数字冰冷而残酷:
心率:42次\/分(持续下降)
血氧:78% (严重不足)
体温:31.1°c (深度失温)
惨白的、带着冷色调的无影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照亮了房间中央一张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手术台。田翠静静地躺在上面,如同一个被粗暴拆卸后丢弃的破败人偶。
她身上湿透、染血的破烂衣物已被剪开除去,只盖着一张薄薄的、同样冰冷的无菌单。暴露在灯光下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嘴唇是骇人的深紫。左臂子弹擦伤的伤口被海水泡得发白发胀,边缘翻卷,渗着淡粉色的组织液。腰侧那道被金属格栅撕裂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皮肉狰狞外翻,深可见骨,虽然被贺兰敏粗暴地用布条紧紧压迫止血,但布条早已被血水和海水浸透,暗红的血渍在无菌单上晕开一大片。后颈那块扭曲的疤痕,在冷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如同一个不详的烙印。
她的生命体征数据,每一个跳动的数字都在尖叫着“濒危”。
周景明站在手术台头部位置,身上还穿着那件湿透了大半的黑色冲锋衣,兜帽已经摘下,露出一张线条冷硬、沾着污迹和汗水的脸。他正动作极其迅速、精准地清理田翠左臂的伤口,用冰冷的生理盐水反复冲洗,眼神专注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但紧抿的嘴角和额角暴起的青筋,泄露了他内心极致的焦灼。他身边一个打开的、同样锈迹斑斑的金属推车上,摆放着各种基础的清创缝合器械、消毒药水和几支急救药物。
贺兰敏则站在手术台另一侧,靠近田翠腰腹的位置。他赤裸的上半身同样沾满了污泥和血污,右侧肩胛骨下方,一个狰狞的弹孔正缓缓渗出暗红的血液,染红了他腰际缠着的、同样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临时绷带。剧痛让他的脸色比田翠好不了多少,冷汗不断从额角滑落,但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田翠腰侧那道致命的伤口和旁边监护仪不断恶化的数据上。
他染血的手指死死捏着一支刚从推车上拿起的、装着透明液体的针管——一支强心剂。针尖在无影灯下反射着一点寒芒。
“没时间了!”贺兰敏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正在处理手臂伤口的周景明,声音嘶哑紧绷,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狂躁,“你他妈在磨蹭什么?!她的手臂死不了!先处理这个!”他用没受伤的左手猛地指向田翠腰侧那处翻卷的伤口,动作牵动了肩部的枪伤,让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但眼神里的疯狂和急切丝毫未减。
“她的肾衰竭指数在飙升!”贺兰敏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的冰渣,“乳酸脱氢酶Ldh超过1500!肌酐cr 350!尿素氮bUN 30!这是急性肾损伤向衰竭发展的明确信号!再加上严重失血、深度失温、感染性休克!你那些清创缝合都是放屁!她现在需要的是维持循环、纠正内环境、防止dIc!否则别说72小时,三个小时!最多三个小时!她的肾就彻底废了!到时候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的命!更别提……” 他猛地刹住话头,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和绝望,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咽了回去——更别提成为手术台上的“供体”!
周景明清洗伤口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头看贺兰敏一眼。他拿起一把锋利的手术剪,开始快速修剪田翠左臂伤口周围被海水泡烂、失去活性的皮肉,动作冷静得近乎残忍。但他的声音却比手术剪的金属碰撞声更冷:
“闭嘴,或者滚出去。” 周景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封千里的杀意,“再干扰我,我保证下一颗子弹会打穿你的喉咙,而不是肩膀。”
“干扰你?”贺兰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将手中的强心剂针管重重拍在旁边的金属器械托盘上,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染血的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周景明!你看清楚!她不是你的任务目标!她是个快死的人!你那套按部就班的战地急救在这里行不通!她需要强心剂!需要立刻建立中心静脉通路快速补液升压!需要广谱抗生素对抗感染!需要纠正酸中毒和电解质紊乱!你懂不懂?!” 他指着推车上那些基础得可怜的药品和器械,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嘲讽,“就凭这些破烂?你想让她靠意志力挺过去吗?!”
周景明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琥珀,直直地刺向情绪失控的贺兰敏。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沾着血污和坏死组织的手术剪,“啪”地一声,扔回了金属托盘里。然后,他那只沾满血和消毒液、骨节分明的手,没有去拿任何药物,而是稳稳地、缓慢地移向托盘里另一件东西——一把闪着森然寒光的手术刀。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了冰凉的手术刀柄上。
就在贺兰敏以为他要动手清创的瞬间,周景明的手腕猛地一翻!
“唰!”
一道冰冷的寒光闪过!那把锋利的手术刀,刀尖向下,带着破空之声,精准无比地、狠狠地钉在了贺兰敏刚刚拍在托盘上的那支强心剂针管的旁边!锋利的刀尖穿透了薄薄的金属托盘底部,发出“夺”的一声闷响,刀柄兀自震颤!
刀锋距离贺兰敏染血的手指,不足半寸!冰冷的金属寒意瞬间刺入皮肤!
贺兰敏的身体骤然绷紧,瞳孔猛缩!
周景明的手依旧稳稳地按在手术刀的刀柄上,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冰冷的手术台和无影灯惨白的光,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死死锁住贺兰敏惊怒的脸,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地狱的回响:
“贺兰敏,收起你那套伪善的医学理论。她的肾会不会废,能不能活过三小时,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
他的手指在刀柄上微微用力,刀锋在金属托盘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你只需要记住一点:”
周景明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和警告:
“在你父亲的手术刀碰到她之前,如果你敢动她一根手指,打她身体里任何一个器官的主意……”
他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凌,狠狠砸下:
“我向你保证,你外公贺兰宏山梦寐以求的那颗‘完美肾脏’,连同他苟延残喘的老命,会一起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我说到做到。”
威胁!赤裸裸的、同归于尽式的威胁!目标直指贺兰敏最致命的软肋——他外公的命!
贺兰敏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股狂暴的怒火混合着被戳中要害的剧痛和无力感,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奔涌!他死死地盯着周景明按在刀柄上的手,盯着对方眼中那毫无转圜余地的冰冷杀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肩膀的枪伤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抽痛,鲜血渗出绷带的速度更快了。他想怒吼,想撕碎眼前这个该死的警察!但他不敢赌!周景明眼底那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让他毫不怀疑对方真的做得出!
冰冷的无菌室陷入了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那催命般的“嘀…嘀…”声,以及田翠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游丝般的呼吸声。两个男人隔着一张躺着濒死之人的手术台,如同两头在悬崖边对峙的猛兽,眼神在空中激烈碰撞,杀意几乎凝成实质。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