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双生残响·染血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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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比警报轰鸣时更令人窒息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贺兰敏的心口。刺鼻的焦糊味、营养液泄漏的甜腥气、还有福尔马林冰冷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停尸房般的气息。
巨大的培养舱内,浑浊的液体如同被搅动的泥潭。断裂的管线如同死蛇般垂落,偶尔爆出几星短暂的电火花,发出“滋啦”的轻响,旋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幽蓝色的冷光从穹顶洒落,照亮了舱内悬浮的少女。
她睁开了眼睛。
左眼,是如同初生小鹿般的浅褐色,瞳孔里盛满了纯粹的、不谙世事的恐惧,像被粗暴惊醒的婴儿,茫然地倒映着这冰冷残酷的世界。清澈的泪水无声地涌出,融入浑浊的液体中。
而右眼…瞳孔深处,那一点冰冷的幽蓝光芒如同不灭的鬼火,在浑浊的液体中幽幽闪烁!带着一种非人的、洞悉一切的漠然和深不见底的怨毒!两种截然不同的眼神,诡异地并存于同一张稚嫩而空洞的脸上,构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晚晚…晚晚…” 苏瑾宜瘫坐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双手死死捂住嘴,压抑着即将冲破喉咙的呜咽。她的目光死死锁住培养舱里那双诡异的眼睛,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剧烈颤抖。那是她妹妹的眼睛…又不是!那点幽蓝…是田翠的烙印!是“钥匙”的反噬!是“摇篮曲”崩溃后残留的、扭曲的产物!
贺兰敏的心沉到了冰点。贺兰容华的意识传输被强行中断了,但眼前这个“苏晚晚”…还是苏晚晚吗?那点幽蓝的光芒,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本染血的日记本还在,冰冷的令牌隔着衣物紧贴着他的皮肤。
“滴!滴!滴!”
手术台那边,连接着田翠的生命体征监测仪突然发出尖锐而急促的警报!屏幕上的波形瞬间变得极其紊乱,心跳曲线如同失控的过山车,血压数值疯狂跳水!
贺兰敏猛地扭头!
手术台上,田翠的身体正在经历比之前更可怕的抽搐!她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唇边不断溢出带着泡沫的鲜血,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束缚带深深勒进她的皮肉,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剧烈的痉挛崩断!而她的太阳穴附近,那刚刚被强行扯下的脑机接口吸盘留下的印记处,皮肤诡异地鼓起、收缩,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钻动、挣扎!
“反噬…是反噬!”苏瑾宜失神的瞳孔猛地聚焦,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清醒,“‘摇篮曲’强行中断…意识碎片…回流!她的意识海…承受不住…要崩溃了!”
意识碎片回流?!贺兰敏瞬间明白了!田翠强行中断“摇篮曲”,不仅重创了贺兰容华,那些被剥离、被传输的意识碎片(包括她自己的童年噩梦和被强行激发的通感能力)如同决堤的洪水,失去了目标载体(LV-01),正疯狂地倒灌回她本身就已经濒临崩溃的大脑!而培养舱里那个“苏晚晚”右眼的幽蓝光芒,就是最直接的证明!那是田翠失控力量的残响,是污染源!
田翠…正在被她自己撕碎!
“救她!”贺兰敏一步跨到手术台边,看着田翠濒死的惨状,对着苏瑾宜低吼,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苏瑾宜!你有办法!”
苏瑾宜的目光从濒死的田翠身上,缓缓移向培养舱里那个诡异睁着双眼的“妹妹”。她的眼神剧烈地挣扎着,痛苦、怨恨、绝望、还有一丝…扭曲的渴望在交织。她的手,无意识地伸向自己无菌服的口袋——那里,藏着那支被贺兰敏打落过一次的、装着淡金色液体的微型注射器。
“‘摇篮曲’…稳定剂…”她喃喃自语,声音飘忽得像一缕幽魂,“能…强行稳定她的神经…压制回流的精神风暴…但是…”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培养舱里的“苏晚晚”,右眼那点幽蓝的光芒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嘲弄。“…代价…是彻底锁死她的通感能力…她的大脑…会变成…一座…死寂的…牢笼…”
彻底锁死?变成牢笼?!
贺兰敏的呼吸一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田翠的通感能力是她对抗贺兰容华、寻找自身真相最核心的武器!也是她灵魂的一部分!锁死它,等于彻底抹杀了“田翠”这个人存在的意义!让她变成一个空壳!
“没有…别的办法?”贺兰敏的声音干涩。
苏瑾宜惨然一笑,缓缓摇头,泪水无声滑落:“她的意识海…已经碎了…就像…被打碎的镜子…强行粘合…只能…封死…” 她的手指已经碰到了口袋里那冰冷的注射器外壳。
选择,如同两柄淬毒的匕首,悬在贺兰敏的头顶。
救田翠的命,代价是永远封印她的灵魂,让她成为一个失去所有锋芒和记忆的活死人。
或者…看着她被自己失控的力量彻底撕碎,在痛苦中死去。
而旁边,还有一个被田翠力量污染、如同定时炸弹般的“苏晚晚”克隆体!
“呃…啊…” 田翠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发出一声如同濒死天鹅般的、极其短促的悲鸣,随即软倒下去,生命体征监测仪上的心跳曲线骤然拉成了一条几乎水平的直线!尖锐的警报声变成了持续的、宣告死亡的嗡鸣!
“不——!” 贺兰敏瞳孔骤缩!来不及思考了!他一把抓住苏瑾宜的手腕,将她口袋里那支淡金色的注射器猛地抽出!
“注射!快!” 他低吼着,将那支冰冷的、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注射器塞进苏瑾宜手里,然后将田翠因为剧烈抽搐而冰冷僵硬的手臂死死按住,暴露出发青的静脉!
苏瑾宜的手剧烈地颤抖着,针尖在灯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她看着田翠灰败的脸,又看向培养舱里那双诡异的眼睛(左眼的泪水,右眼的幽蓝),巨大的矛盾和痛苦几乎要将她撕裂!她恨田翠!恨她念出了那个禁忌的名字!恨她的力量污染了“晚晚”最后的载体!可是…可是…
“快点!!”贺兰敏的催促如同鞭子抽在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苏瑾宜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毁灭的决绝!她不再犹豫,针尖精准而迅速地刺入了田翠手臂的静脉!
淡金色的液体,如同流动的液态黄金,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平静感,缓缓推入田翠的血管。
奇迹般的,田翠剧烈抽搐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来。紧绷的肌肉松弛,牙关松开,唇边的血沫停止了溢出。生命体征监测仪上,那几乎拉成直线的心跳曲线,开始极其微弱地、但确实地重新跳动起来,虽然依旧虚弱不堪。
然而,代价也立竿见影。
田翠脸上所有的痛苦表情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陷入永恒冬眠般的平静。她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而平稳,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留下一具精致却毫无生气的躯壳。那双曾经闪烁着倔强、痛苦、智慧和通感光芒的眼睛,此刻紧闭着,眼睑下的眼球不再有任何转动,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永无尽头的黑暗。
她活下来了。
但那个在通感风暴中嘶吼、在记忆碎片里挣扎、在贺兰敏暴怒下撕毁协议时留下印记的田翠…似乎也随着那支淡金色的液体,被一同封印、抹除了。
贺兰敏看着手术台上平静得可怕的田翠,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无法呼吸。他赢了,又好像彻底输了。
“晚…晚…”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小猫呜咽般的呼唤,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