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下来，吴晟和苏瑶每日都在繁杂的杂役中忙碌着。

吴晟看着自己眼前只有三五件的需要清洗的衣服，又看了看一旁几名弟子也都是这样，又看向苏瑶身旁那将近小山高需要清理的衣服

“苏师姐…”吴晟的声音有点干涩，目光扫过自己面前那可怜的三五件袍子，再看看苏瑶那座“小山”，一股说不出的滞闷堵在胸口，“你…你一个人洗这么多？”

苏瑶没有抬头，只是把拧干的袍子丢进旁边的空木桶里，发出沉闷的声响，又伸手捞起下一件浸在墨绿色潭水里的。“习惯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潭面飘过的薄雾，“洗快些，晚了赶不上早饭。”

闻言，吴晟加快了自己手上的动作，搓洗、拧干，动作顺利，毕竟以前在家里自己经常做这种活，这几件对吴晟来说可以说是不成问题。洗完了自己那份后，吴晟看向一旁的苏瑶，目光落在苏瑶面前那堆积如山的毒袍上。他没说话，只是默默挪近了些，伸手从那堆湿冷的布料里捞起一件最上面的，清洗起来。

苏瑶的动作顿了一瞬，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很黑，像是深潭的底，此刻映着天光，似乎有一丝极淡的惊讶掠过，但很快又沉静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多谢。”她低低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被潭水流动的哗哗声盖过。

两人沉默着，只有搓洗衣物的窸窣声和水流的呜咽在寒雾弥漫的潭边回荡。吴晟几次想开口问点什么，比如为什么她的活永远最重？为什么别人都像避瘟疫一样躲着她？但看着苏瑶低垂的、专注的侧脸，那些问题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只化作喉头一声模糊的咕哝。

好不容易洗完了堆积如山的毒袍，吴晟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快累的得没知觉了，但还是帮着苏瑶将衣服搬运到晾晒的地方，一件一件的挂上，晾晒起来。

随后长叹一口气，和苏瑶来到了天毒宗弟子吃饭的地方——膳堂！吴晟从一旁摆放餐具的桌子上拿起一个饭碗和一双筷子，排队打饭。

“嗯？人呢？”吴晟打完饭后，一脸疑惑的看向四周，寻找着苏瑶的踪影。不多时，吴晟发现了苏瑶的踪影

只见苏瑶端着一个破败不堪的饭碗，里面的食物可以说是少的可怜，孤身一人默默走向了一个小石墩。

苏瑶路过之地原本聚在一起低语或狼吞虎咽的弟子们，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无声而迅速地荡开一圈涟漪。靠近过道的几人甚至嫌恶地挪开了脚，仿佛她带起的微弱气流都沾染了不洁的污秽

“嗤…又来了。”一个尖利的女声不高不低，恰好能飘进苏瑶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离远点，晦气。”另一个男声紧接着响起，伴随着碗碟故意挪动发出的刺耳刮擦声。

更扎眼的是苏瑶周围。以她那个小石礅为中心，半径三步之内，空无一人。其他弟子仿佛无形中被一道墙隔开，宁可挤在更远的、瘴气浓重的地方，也绝不靠近她。投向那个角落的目光，混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厌恶，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畏惧。

吴晟见状，一脸疑惑，端着饭碗的手紧了紧，他吸了口气，迈开步子，径直穿过那无形的隔离带，走到苏瑶旁边，把自己食盒里那两片油汪汪的腌肉，小心地拨到了她那份几乎看不到油水的野菜梗上。

“苏瑶师姐，”吴晟的声音在嘈杂的洞窟里显得有些突兀，但他尽量放得平稳，“我…我吃不了这么多肉，有点腻。”这借口拙劣得他自己都脸红。吴晟都能想象到，若是冥烬在，他肯定会说“臭小子！你搭讪的方法也太拙劣了！”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瞬。几道带着惊诧和更多嘲弄的目光利箭般射过来，像要在他身上扎出洞。

苏瑶握着筷子的手猛地顿住，悬在半空。她低着头，吴晟只能看到她细瘦的肩膀似乎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过了好几秒，她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看向他，里面不再是纯粹的疲惫和麻木，而是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这突如其来的善意狠狠刺痛的无措。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得更紧，轻轻点了点头，重新低下头去，默默地夹起那片多出来的腌肉，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依旧很慢，带着一种被长久苛待后，面对好意反而不知如何是好的僵硬。

“苏瑶师姐！为什么？”吴晟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刻意避开他们的同门，“他们…都这样？”

苏瑶夹着肉片的筷子停住了。她沉默许久。

“我父亲，”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枯叶落在冰面上，“曾是宗门执事。”她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说出后面的话需要极大的勇气，“几十年前，他…叛逃了宗门，还带走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我娘亲…被牵连了。”苏瑶的声音很平，没有哭腔，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人生疼，“死在了宗门的一杯毒酒下。那时我…不到六岁。”她终于抬起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直视着吴晟，里面没有任何泪光，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荒芜和一种被反复碾磨后沉淀下来的、近乎实质的疲惫，“宗门说，留我一条命，已是法外开恩。”

她没再往下说，只是低下头，用力地、近乎机械地扒拉着食盒里那少得可怜的饭菜。吴晟看着她单薄的肩膀，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