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吴晟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具冰冷的边缘,喉头有些发紧。
“咋?不喜欢?”吴刚关切地问。
“不,不是!”吴晟连忙摇头,声音却低了下去,带着压抑的苦涩,“只是……爹,我……我是不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做什么决定都是错的?就连娘……娘也……”后面的话,如同鱼刺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剩下自暴自弃的颓然。
吴刚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他宽厚的手掌再次落在儿子肩头,带着安抚的力量:“晟儿,你娘的事,别往心里去。走了就走了吧,是咱们这小水洼,养不住她那志向高远的金鳞。不怪你。”
“可是……爹……”吴晟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所有辩解都苍白无力。
“爹知道你想说什么。”吴刚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你只需记住,爹从没因为你做的任何一个决定怪过你!那些外头的闲言碎语,只当是耳旁风!一群坐井观天的蠢物,懂个什么?爹信你!爹一直都信!总有一天,你会让所有看轻你的人,把肠子都悔青!让他们知道,我吴刚的儿子,不是孬种!”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锅里给你留了饭。要是嫌爹做得不好吃,桌上放了点钱,出去找个馆子,吃点好的。爹还得去上工,先走了。”说完,又用力按了按吴晟的肩膀,转身离开了房间,留下吴晟一人,手里握着那冰冷的面具,心头的茫然更甚。
午后,吴晟终究还是戴上了那副狰狞的面具。面具隔绝了外界可能投来的目光,也仿佛为他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他低着头,漫无目的地穿行在熟悉又陌生的街巷里。平日里垂涎的街边小食,此刻嚼在嘴里也味同嚼蜡。热闹的市井声浪,在他耳中只剩下模糊的嗡鸣。
不知不觉,他被一股喧嚣的人流裹挟着,来到了一条主街。只见街道两旁早已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人人伸长了脖子,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期待,仿佛在等待什么盛事降临。吴晟默默地站在人群最外围,面具下的眉头微蹙。
“这位大哥,”他轻轻拍了拍旁边一个踮着脚张望的中年汉子,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有些闷,“大家伙儿聚在这儿是等谁?”
“嚯!”汉子被突然出现的狰狞面具吓了一跳,看清是个人才拍着胸口,“吓我一跳!小兄弟你这面具够唬人的……咳,等谁?当然是等咱们西炎镇百年不遇的大喜事!咱们镇最年轻的举人老爷,今日游街夸官!十八岁的举人啊!啧啧,了不得!日后必定是平步青云,封侯拜相的人物!”汉子语气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羡慕。
“最年轻的举人……”吴晟低声重复了一句,面具后的眼神复杂难明。
“可不嘛!来了来了!”不知谁高喊了一声,人群瞬间沸腾起来,无数颗脑袋争先恐后地向前探去。
远处,几匹健马缓缓行来。当先一匹神骏的白马上,端坐着一位青年。他身着崭新的宝蓝色细棉布长衫,领口袖口绣着精致的云纹滚边,头戴象征功名的红色方巾,巾角两颗圆润的白玉坠子随着马步轻轻晃动。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神情却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淡然,目光扫过两旁拥挤喧闹的人群,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居高临下的弧度。在他身后,几名孔武有力的家丁骑马护卫,更添几分威势。
“吴举人!”“吴天少爷!”“给举人老爷道喜了!”……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赞叹与恭贺声,如同迎接凯旋的英雄。
吴晟站在人群的最后方,面具下的瞳孔猛地一缩。
“是他!堂弟吴天!”吴晟小声嘀咕道。
吴晟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死死锁定在马背上那道的身影。吴天微微侧首,视线并未在任何一张具体的、充满艳羡的脸上停留,只是扫过这黑压压一片的“泥腿子”,那抹弧度终于清晰地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冷笑。
他微微摇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带着无比的优越感低语:“呵……今日,便是尔等凡夫俗子,离我这青云之路最近的一刻了。从此之后,天壤永隔。”
言罢,他手中装饰华美的马鞭在空中清脆地甩了个鞭花,轻叱一声。白马骤然加速,带着这位新晋的举人老爷和护卫,在人群自动分开的道路中扬长而去,只留下漫天烟尘和久久不散的艳羡与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