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浴室顶部的通风口缝隙滑了进来。Zephyr轻盈地落在淋浴间外干燥的大理石洗漱台上,收起宽大的漆黑翅膀,安静地蹲伏着。它没有像往常那样发出叫声,只是用它那双黑曜石般锐利又充满智慧的眼睛,透过磨砂玻璃门上朦胧的水汽,静静地注视着里面那个在水流冲击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带着一种近乎决绝姿态冲洗自己的主人。
浅野苍似乎感受到了那道熟悉的目光。他没有睁开眼,只是将水流调得更大、更烫了一些。哗哗的水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如同白噪音,淹没了外界的一切,也淹没了白日里所有的喧嚣和不堪。
他慢慢地、仔仔细细地清洗着。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搓揉过手臂上被购物袋勒出的红痕,仿佛要将那屈辱的印记彻底洗去。水流冲刷着脖颈和后背,带走每一丝沾染上的陌生气息。他洗得极其认真,每一个指缝,每一寸皮肤都不放过,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净化仪式,要将这一天被迫沾染的、属于“人潮”的所有痕迹都彻底清除。
时间在哗哗的水声中流逝。水汽氤氲,将整个淋浴间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白雾之中。镜子上凝结的水珠汇成细流,缓缓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浅野苍终于关掉了水龙头。骤然停止的水流声,让浴室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水珠从身体滴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细微声响,滴答,滴答。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缓缓睁开眼。浅琉璃色的眼眸被水汽浸润过,显得比平时更加清透,如同被雨水洗刷过的寒潭。眼底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怨念,似乎也被这滚烫的水流冲刷掉了一层,虽然依旧存在,但不再那么咄咄逼人,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倦怠。
他扯过一条宽大柔软、吸水性极强的白色浴巾,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浴巾带着被烘干机烘烤过的温暖和洁净气息,紧紧包裹住微凉的皮肤,带来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和舒适感。湿漉漉的银灰色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和颊边,水珠顺着发梢滴落。
他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走到洗漱台前。Zephyr依旧安静地蹲在那里,见他靠近,才轻轻地、带着关切意味地“咕”了一声。
浅野苍没有看镜中的自己,目光落在Zephyr身上。他伸出手指,指尖还带着热水浸泡后的微红,轻轻地、极其温柔地拂过渡鸦光滑如缎的背羽。那冰凉坚硬的触感,带着熟悉的气息,如同镇定剂般抚慰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拿起酒店提供的吹风机,冰冷的金属外壳触碰到掌心。他打开开关,温热的、带着噪音的风吹拂着他湿透的头发。在吹风机单调的嗡鸣声中,在Zephyr安静的陪伴下,在周身被洁净温暖的浴巾包裹的舒适感里……
一个念头,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暖流,毫无预兆地、清晰地浮现在他疲惫却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的脑海中。那念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解脱感,一种对即将到来的、绝对掌控的私人空间的极致渴望。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磨砂玻璃门,穿透了套房的墙壁,望向了遥远的东方,望向了东京那间整洁、冰冷、安静、绝对属于他自己的顶层公寓。
薄唇微启,一个句子,带着水汽蒸腾后的微哑,却无比清晰、无比真实地,轻轻地、自言自语般飘散在弥漫着雪松香气的温暖浴室里:
“……明天就要回国了。”
微顿。
“……真好。”
话音落下,仿佛卸下了最后一层无形的重担。他继续沉默地吹着头发,只有那紧抿的唇线,在吹风机热风的吹拂下,似乎极其轻微地、放松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镜中模糊的倒影里,那个被水汽包裹的身影,终于找回了一丝属于“浅野苍”的、冰冷的平静。而Zephyr,安静地蹲在洗漱台上,黑亮的眼睛映着灯光,仿佛也理解了主人那简单话语背后,所蕴含的、对“归巢”的深沉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