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定在家庙前的空地前。
面对着大开的中门,这是除了家族祭祀之外第一次为他而开的门。
薛兰昭泪水流下来,下一秒郑重的,中气十足地开口“薛氏第一百二十八代孙,薛兰昭敬告列祖列宗!祖宗在上,孙薛兰昭”薛兰昭在仆人准备好的蒲团上面跪将下去,虔诚地叩首三次,头骨砸在青石板上清晰可闻。
“蒙祖宗荫蔽,于丁酉年三月初八日,奉圣天子明诏,侥幸得中一甲第三名。”薛兰昭从袖中取出殿试策论残稿投入薛家人提前准备好的火盆,纸灰旋作青烟升腾。
“犹记薛文公手书《示孙帖》刻于我薛家家庙横梁之上:凡我薛家子孙,必修身养性兼济天下,为官者,碧血丹心为国,呕心沥血为民;为农者,勤侍田地,敬奉天地;为工者,守其心,攻其艺,不可虚度光阴;为商者,不许奸滑盘剥百姓,有大成者为国为民多行善事;诸孙,百味人生且尽尝,行行都出状元郎,我之后人,不论事从何业,做人皆需坦荡,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祖宗,此子,此孙,吾认!”薛兰昭中气十足地说完这段,在场的很多人都被震撼到。
薛君意也是头一回听说。
别说她,就连其他六个姐妹,也是头一回听说。
七个姐妹的眼神里都多了些以前没有的光芒。
薛兰昭接着说“今孙以翰林院编修之身,斗胆焚香敬告——非敢僭越,惟证吾族诗书之脉未绝!”言毕,东南边突然穿堂风起,将薛兰昭面前的香案黄幔掀了又掀。
薛老大立马接话“祖宗说知道了!”
薛家的男丁们一个个高喊“兴兴兴兴!”
薛老大扶起薛兰昭,对着山门外的家仆喊“放炮!”
只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再次响起。
薛老大让薛兰昭拿着三炷香,先是对着天拜了三拜,然后又在家庙外拜了三拜。
薛君意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发现天上突然多了一朵七彩的祥云。
“哇!”很多人都瞧见了。
“儿呀,祖宗高兴!”薛老大见此激动地说。
薛兰昭也内敛地笑了笑。
“请探花郎,进家庙祭拜,非我薛家人,不得入内。”薛老大立刻严肃地高声喊道。
薛兰昭提着衣摆,缓缓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往里面走去。
薛家人紧跟其后。
其他的人都被拦在了外面。
纪连枝,楚人凤,穆弘缨,梁略利,陆铮,辛白展几个人在人群的前沿看着。
“哎,我说,你们几个,怎么薛家一有点风吹草动,都能看见你们在呢?”辛白展看了一眼,觉得好笑。
纪连枝看着薛君意的背影,心里在想:“如果我娶了你,我有资格进入你家的家庙吗?”
不仅是纪连枝一个人这么想,被拦住的穆弘缨,楚人凤,梁略利也都是这么想的。
几人不回答,只是望着各自喜欢的人的背影发呆。
辛白展讨了个没趣,就不说话了。
薛兰昭在家庙里,分别把皇帝给他的颁令放在家庙供奉的桌前,又将官帽摘下,放在桌子上。
“儿孙今日之表现,不知道列祖列宗是否满意?”薛兰昭跪在蒲团上面,问。
突然桌前的两根粗壮的香烛爆出灯花来,家庙里一阵奇香。
家庙外的百年柏树无风自摇。
薛家人看着这个异象,心里明白,这是满意。
薛兰昭也明白了,又磕了三个头,“儿孙当谨记祖宗教诲,当一个碧血丹心,为国为民的好官。”
长久静默后,风息火定,薛兰昭又磕头,“惟愿列祖列宗,再赐孙三十年胆气——不敢求紫袍玉带,但求祠堂阶前,来日仍有蒙童诵书声!”
此时一缕阳光恰穿透格窗,将\"状元及第\"匾额的金漆投影于其跪处,状若加冕。
八仙桌上供着泥金捷报,也在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
祭祀完毕,薛家人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薛昭纯,薛昭宝,薛昭阳抢着抱着黄杨木匣满院乱窜,匣里装着薛兰昭在御赐宴会上分得的桂枝。
薛家的院子里堆着各色贺礼:李员外送的黄花梨的笔架子,周掌柜赠的好砚,连不认识的几个员外都送了不少的礼物,更不消说周边邻居百姓送的其他的礼物了。
暮色渐浓时,薛兰昭独自站在花园里八角攒尖亭中,前院方向传来杯盏相碰的欢愉声,前院灯笼把半壁粉墙都映红了。
他低头看着掌心被缰绳磨红的地方,忽然听见墙外货郎摇着拨浪鼓经过,那调子和着更夫的梆子,恍惚又是前几年深冬夜读时,窗外飘来的打更声重合在一起,一时他坐了下来,望着水中游着的红鱼,不忍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从薛家的后院飘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