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生理盐水带着刺激性消毒水的气味,如同针尖,一点点刺扎着林小山的神经末梢。耳畔是心电监护仪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身体深处传来的撕裂感像无数钝刀子在有节奏地刮削。他想睁开眼,眼皮却重逾千斤,每一次尝试都牵扯着全身神经丛针扎般的剧痛。口鼻被氧气罩覆盖着,每一次呼吸都感觉肺腔深处有砂砾在摩擦。
一个遥远的声音模糊地传来:“……失血性休克,左肩贯穿伤合并神经损伤,肋骨骨裂……还有内出血可能……得随时观察……”
“那几处……旧伤……”另一个低沉稳重的男声,似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这孩子……骨头真硬……”
是父亲的声音?林小山心头猛地一揪,一股强烈的不安和担忧刺破了沉沉的意识迷雾,但身体依旧无法动弹。
另一个方向似乎有更年轻的声音响起,语气急促又忧心忡忡:“……叔,你得歇歇!这里有我盯着!……大夫说了哥现在主要就是熬过这最难的二十四小时……不能大意……”
弟弟吗?他也在这里……他们安全了?清泉苑后续……周小雨……发布会……无数混乱的念头如同沉船碎片在意识的深海中起伏,却无法拼凑成形。
他用力想睁开眼,哪怕一丝缝隙也好,但眼皮只是神经质地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又被沉重的黑暗重新吞噬。无边无际的疼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一次将他完全覆盖,拉回更深沉的混沌里。
……
市中心,城报大厦深处,一间狭小杂物室临时被征用。空气中弥漫着纸张陈旧的霉味和电子设备散热片特有的焦糊气。这里被方哲远私下称为他的“安全屋”,与外界相连的,只有一条物理上隔绝内网、经多重加密保护的数据专线,和一个不断刷新数据的加密聊天窗口——那是他核心小组成员紧张的汇报信息流。
方哲远此刻完全没有往日的儒雅冷静。金丝眼镜下,那双锐利的眼睛布满血丝,紧盯着屏幕上缓慢滚动的进度条。那只意外获得的U盘正插在他面前的独立服务器上,机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显示:解码进行中(73%)。每一秒的等待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U盘外壳冰冷,边缘已经被他握得温热。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助手探进头来,面色同样凝重:“方老师,泽邦的律师团动身去新闻出版署了,举报我们新闻操作严重违规,恶意诽谤,试图通过行政手段干涉发稿。”
方哲远头也不抬,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预料之中。周世杰父子绝不会坐以待毙。舆情小组的动向?”
“网络水军正在铺泽邦集团二十年发展历程和对地方财政贡献的‘通稿’,还重点炒作几个泽邦资助的老区项目,试图用公益冲淡丑闻影响。同时,几个关键论坛里抹黑‘受伤村民是专业碰瓷团伙’、‘强拆视频系AI伪造’的帖子热度也在快速攀升。手法非常专业。”助手语气急促。
方哲远眉头紧锁。这是标准的资本反扑流程:正面公关对冲施压、行政干预强行封堵、水军颠倒黑白扰乱视线。他看了一眼缓慢爬升的解码进度条(75%),猛地拿起旁边加密的内部电话:“给我接网络舆情防控科的小张……对,要快!立刻启用b方案预案!让他们按照我给的名单和技术手段,全力压制那些带节奏的水军账号,给我争取时间!再打给技术处的老王,让他加派人手保障我这条专线,绝对不能断!还有……通知深度调查组的全部成员,进入紧急待命状态!稿库准备好预留空位!”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利落地发出,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助手应声飞快跑开执行。方哲远的目光再次落回那鲜红的进度条(78%)。他的心悬在嗓子眼:泽邦这波危机公关操作极其迅猛狠辣,足以给关键信息洗地,甚至反咬一口。时间!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一旦让泽邦在混淆视听中争取到喘息之机,后果不堪设想!
西郊,刚刚经历强拆风波的城中村。断壁残垣在惨淡的冬日天光下张牙舞爪,更添几分凄凉。村民们自发聚集在尚未被完全推倒的老村长林贵田家那还算完整的堂屋里。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绝望和愤懑像粘稠的胶质充斥在每一个角落。林贵田头上缠着和电视新闻里一样的绷带,脸肿得几乎睁不开眼,沉默地坐在主位的老藤椅上。几个半大孩子蜷缩在角落,眼神里一片茫然。
“他们咋能这样颠倒黑白?”一个壮实汉子把锄头柄在地上杵得咚咚响,“那天晚上咋回事咱亲眼看见的!林老哥差点让他们打死!”
“电视上说我们是碰瓷……”一个老太太抹着眼泪,“我家那点补偿款连老房子的本都回不来,还要被泼脏水……”
“泽邦的人……早晨还进村了……”一个年轻小伙子的声音带着惊惧的颤抖,他压低声音,指了指外面,“就两三个,没穿制服,跟村里几个……二赖子说了会儿话就走了……”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惊恐像瘟疫般蔓延。谁都明白,所谓的“谈话”意味着什么——是警告,是收买,是威胁!
村会计哆哆嗦嗦地拿出纸笔:“要不……大家……在联名信上按个手印?咱们再去告?”他的手抖得连笔都握不稳,纸上空荡一片,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请愿书”三个字。
压抑和绝望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胸口。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不大,却像投进死水里的石块:
“俺……俺偷偷录了后半段!”
众人猛地扭头。说话的是个小年轻林旺生,平时帮人开渣土车。他面色紧张,却异常坚决地从破棉袄内兜里摸出一部旧款的国产智能机,“那天晚上……林叔刚被打倒……他们还在说……说‘泽邦办事,砸钱也要砸平你们这群刁民’……我……我吓得手抖,偷偷按的……不晓得录没录清楚……” 他手指颤抖地点开手机上一个视频文件。
画质晃动模糊,角度很低,显然是把手机揣在怀里偷拍的。屏幕里能看到林贵田倒在地上,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背影明显是领头的打手正叉着腰,声音夹杂在吵闹的背景音里,却异常清晰:“……妈的,动作快点!让外面送二十万现金过来!记住,让老林亲自签字拿钱!就说是他自己摔倒碰瓷想讹钱!谁他妈敢胡说八道,打断腿扔河里去!泽邦办事,砸钱也要砸平你们这群穷骨头渣子!”
录像到这里戛然而止,背景音里似乎还有推搡的动静和孩子的哭声。
死寂。然后是压抑的、无法抑制的粗重喘息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林贵田挣扎着想站起来,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放出去!把这录像放出去!!”
“不行!”林旺生脸色更白了,“这是俺偷偷藏的……要是让他们知道……”
就在这时,他的国产手机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一条来自未知陌生号码的短信跳了出来,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奇怪的符号:
几乎同时,方哲远面前的独立服务器突然发出短促但刺耳的“嘀”声!屏幕上那煎熬了他漫长时光的进度条(99%)猛地一跳:
【解码完成!数据验证通过!】
方哲远的心跳几乎停了一拍,他猛地扑过去,鼠标箭头移动到那个新出现的、名为【泽邦核心】的解压文件夹图标上,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点击——双击!
就在同一时刻,数公里外,反贪局指挥中心的地下技术室内。
技术员猛地抬头,失声叫道:“方记者的专线信号……爆发了!数据流量异常巨大!正高速向外传输!!!”
专线通道上那代表数据传输的绿色光柱瞬间飙升至峰值!
……
私人诊所的重症监护病房内。
意识在黑暗的边缘反复沉浮、挣扎。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牵扯着左肩和肋骨一阵剧痛,如同断骨之痛再次袭来。这一次,痛楚异常清晰,像一根烧红的烙铁将他混沌的意识骤然烫醒!
林小山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白炽灯光扎得眼睛生疼,生理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耳中是监护仪急促的报警声和自己的咳喘。
“醒了!哥!哥你醒了!” 弟弟带着哭腔又惊喜无比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