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不同(1 / 1)

黛玉的目光在迎春那逆来顺受、苍白无助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掠过探春的激愤和惜春的冷然。她纤细的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视线最终落到身边无所事事的宝玉身上。那眼神带着一丝微妙的、近乎促狭的试探。她轻轻用脚尖碰了碰宝玉的袍角,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带着点江南口音特有的软糯与清泠:“宝二爷,你常去老太太跟前承欢,最说得上话。二姐姐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你何不去回明了老太太?老太太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定会为二姐姐主持公道。”

宝玉正因司棋的哭诉和姐妹们的争执而有些不自在,被黛玉这轻轻一点,如同被针扎了屁股,整个人几乎要从矮凳上弹起来。他下意识地往探春身后缩了缩,仿佛那里有什么屏障。脸上立刻堆满了为难和推拒,连连摆手,声音都带了点急:“林妹妹!好妹妹!快别提这个!老太太…老太太这几日身上不大爽利,精神头短,最厌烦听这些…这些鸡毛蒜皮、婆子媳妇的腌臜事!”他偷眼觑着黛玉的脸色,生怕她生气,又急忙补充道,“再说了,李嬷嬷到底是二姐姐的奶娘,奶过她的,情分不同。闹到老太太跟前,一顿板子打出去,二姐姐面上也不好看,心里只怕更难过…还是…还是算了吧…”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成了嗫嚅,眼神躲闪着,不敢看迎春,也不敢看黛玉。

迎春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埋进书页里,肩膀微微颤抖。司棋绝望地看着宝玉,又看看自家懦弱的小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砸在脚下的金砖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探春气得脸色发白,嘴唇紧抿,胸中一股郁气无处发泄。惜春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重新拿起笔,却再也无法落笔。黛玉看着宝玉那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失望和了然,随即化为唇角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点冷嘲的弧度。她不再言语,只是收回目光,重新捻起腕上的玉镯,指尖冰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司棋压抑的啜泣几乎要凝固成冰时——

“哟!今儿个缀锦阁这么热闹?开批斗大会呢?”一个清亮又带着明显戏谑的年轻男声突兀地插了进来,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潭,瞬间打破了沉闷。

众人齐齐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贾瑛斜斜地倚在门框上,双臂抱胸,月白色的家常细布袍子松松垮垮地穿着,领口微敞,露出一小段线条利落的锁骨。他脸上挂着一种与这府邸格格不入的、懒洋洋又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阳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形轮廓,整个人像一株生机勃勃、不管不顾野蛮生长的野树。他目光扫过屋内众人各异的神色,尤其在迎春的泪眼和司棋的悲愤上顿了顿,最后落在那缩头缩脑的宝玉身上,嘴角那抹痞笑加深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三…三哥哥?”探春最先反应过来,惊讶地唤了一声。惜春也放下了笔。黛玉抬眼望去,对上贾瑛那双带着笑意却又异常明亮的眼睛,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耳根却悄悄热了。

贾瑛直起身,迈着长腿,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步态轻松,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随性和力量感,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节拍上。“老远就听见司棋姐姐哭得山响,二妹妹这儿又遭了贼?”他走到屋子中央,目光精准地落在迎春身上,语气轻松得像在问“吃了没”,眼神却带着安抚的力量,“二妹妹,说说,哪个不开眼的又惹你了?东西呢?什么宝贝?”

迎春被他直接的问话弄得手足无措,脸涨得通红,嗫嚅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没…没什么…瑛三哥…是…是司棋她…她…”

司棋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扑通一声跪倒在贾瑛面前,泣不成声:“瑛三爷!您要给我们姑娘做主啊!又是李嬷嬷!姑娘那支最宝贝的赤金点翠镶珍珠的簪子,被她摸了去!那匣子里值钱点的东西,都快被她搬空了!姑娘心慈,可奴婢实在看不下去了啊三爷!”她砰砰地磕着头。

“哦——李嬷嬷啊!”贾瑛拖长了调子,恍然大悟般,那声“哦”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二妹妹那位‘劳苦功高’、‘情分深厚’的奶娘?”他嗤笑一声,目光扫过宝玉,后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又往探春身后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