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安慰(1 / 2)

自荣禧堂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后,一连数日,潇湘馆里都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静默。黛玉倚在窗边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目光却久久地凝滞在书页上,未曾翻动一页。窗外竹影摇曳,沙沙作响,却驱不散她心头的沉重与纷乱。

眼前挥之不去的,不是王仁那只扭曲断腕的惨状,不是护卫喷出的鲜血,甚至不是王子腾那铁青扭曲的脸。而是贾瑛那混不吝笑容下,轻描淡写说出的那句:

“小爷我五岁就提刀杀人!三十七个占山为王、杀人越货的山贼,小爷我一晚上杀了个干干净净!血把衣服都浸透了!”

五岁……提刀……杀人……三十七个……血浸衣衫……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心尖最柔软的地方。那画面感太过强烈,太过残酷!一个本应在父母膝下承欢、天真懵懂的垂髫稚子,却已置身于尸山血海,手握利刃,浑身浴血……那会是怎样的恐惧?怎样的绝望?怎样被生生撕裂的童年?

一股尖锐的、难以言喻的心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这心疼,远比看到他被刁难、被误解时更甚。那是剥开他混不吝、嬉笑怒骂的表象,窥见其下深埋的、源自生命最底层的血色伤痕所带来的剧烈震颤。

她想起他平日里插科打诨、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想起他翻墙爬窗、逗她开怀的顽劣,想起他为自己剥蟹温酒、回护自己的强势……这些鲜活生动的画面,此刻都蒙上了一层沉痛的底色。他所有的张扬,所有的无畏,是否都只是对那段黑暗过往的武装?用最喧嚣的姿态,掩盖最深沉的痛楚?

“姑娘,喝点燕窝粥吧?”紫鹃端着温热的瓷盏,轻声唤道,看着黛玉失魂落魄、眼角犹带泪痕的模样,心疼不已。

黛玉回过神,轻轻摇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疲惫:“放那儿吧,没胃口。”她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眼角未干的湿意。

紫鹃叹了口气,放下粥碗,温声道:“姑娘可是还在想……瑛三爷的事?”

黛玉没有否认,只是低低地、近乎叹息般道:“紫鹃……你说,一个人……要经历些什么,才能在五岁的时候……就……”她说不下去了,喉头哽咽。

紫鹃默然。她也听到了那日荣禧堂的话,心头同样震撼。她走到黛玉身边,轻轻替她按揉着太阳穴:“姑娘,过去的事,终究是过去了。瑛三爷如今……不是好好的吗?他那样的人,心志坚毅,定不会被往事所困的。您这般为他忧心伤神,反倒伤了自己的身子,若是让三爷知道了,怕是要心疼的。”

“心疼……”黛玉喃喃重复着,心头那股酸涩更甚。她心疼他,却不知如何表达。那份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又过了两日,潇湘馆内依旧安静。黛玉正坐在书案前,对着摊开的《庄子》发呆。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素白的衣襟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试图从“逍遥游”中寻得一丝解脱,可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满身是谜的人。

就在这时,熟悉的、带着点混不吝腔调的声音在窗外响起,伴随着几声清脆的叩击窗棂声:

“林妹妹!小爷我来也!开窗接驾!”

黛玉心头猛地一跳,指尖的笔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示意紫鹃去开窗。

窗棂支起,贾瑛那张带着灿烂笑容的脸庞出现在窗外。他今日穿了件宝蓝色的箭袖锦袍,衬得人精神奕奕,仿佛前几日荣禧堂那场腥风血雨从未发生过。他单手撑着窗台,动作利落地翻了进来,带进一股室外的阳光气息。

“几日不见,林妹妹可有想我?”他笑嘻嘻地凑到书案前,目光扫过黛玉略显苍白、眼下带着淡淡青影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展开笑容,拿起案上那张洇了墨的纸,“哟?在抄《庄子》?‘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林妹妹这是想化身鲲鹏,逍遥物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