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在床边绣墩上坐下,看着黛玉憔悴的容颜,心疼得无以复加,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得絮絮叨叨地说些关切的话,无非是“好生养着”、“别想太多”、“想吃什么玩什么只管告诉我”之类的车轱辘话。黛玉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精神恹恹,目光落在枕边露出的一角素笺上——正是那张写着《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诗稿。病中脆弱,心思百转千回,那词中的苍凉况味,此刻读来更觉锥心刺骨。
宝玉见她目光落在纸上,神情专注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伤,便也好奇地凑过去看:“妹妹在看什么?这般入神?”
黛玉下意识地想收起来,却已来不及。宝玉已看清了那力透纸背、狂放不羁的字迹!这字迹他认得!正是那个让他又惧又妒、如同阴影般笼罩在他头上的庶兄——贾瑛的笔迹!
一股酸涩尖锐的妒火“腾”地冲上脑门,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是他写的?!”宝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和委屈,他猛地一把从黛玉枕边抽出了那张素笺,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着烧红的烙铁!“林妹妹!你……你竟把他的东西放在枕边?!你……你整日就看着他写的这些东西?!”他指着那墨迹淋漓的词句,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眼圈瞬间红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林妹妹!你……你是在想他吗?你是在怨我变了心吗?!我何曾变过心?!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黛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和粗暴的举动惊呆了,随即一股被冒犯的愤怒和被误解的委屈汹涌而至。她挣扎着坐直了身体,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泛起病态的潮红,声音虽虚弱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你发什么疯!把东西还我!”
“还你?”宝玉看着黛玉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维护和愤怒,心头的妒火更是熊熊燃烧,委屈得如同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我偏不还!林妹妹,你告诉我!自从他回来,你的眼里心里还有我吗?!姐妹们都不和我玩了!探丫头见了我躲着走,宝姐姐也疏远我!连你……连你也整天看着他的字,想着他的词!他到底有什么好?!一个粗鄙不堪、只会打打杀杀的混账东西!他懂什么诗词歌赋?他懂什么风花雪月?他只会蛊惑人心!你是不是也……也攀上他这高枝了?!”
“你……你住口!”黛玉气得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她指着宝玉,指尖都在哆嗦,“贾宝玉!你……你无耻!你……你满嘴里胡吣些什么!把……把东西还给我!”她挣扎着要去夺那张诗稿。
“我不给!”宝玉被她眼中的鄙夷和愤怒彻底刺痛,孩子气的执拗和委屈爆发到了顶点。他猛地将那张素笺狠狠揉成一团,摔在地上!还不解气,又一把扯下脖子上那块通灵宝玉,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地上砸去!
“什么劳什子!我不要了!你们都不理我!都和他好去!我也不要活了!”
“哐当!”一声脆响!那玉并未碎裂,只是重重砸在青砖地上,蹦跳了几下,滚落一旁。
“噗——!”黛玉眼睁睁看着那凝聚着自己心血的词稿被揉皱丢弃,再看到那块象征着宝玉命根子的玉被摔在地上,听着他那诛心之言,只觉得一股急怒攻心,眼前猛地一黑,喉头再也压抑不住,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点点猩红,溅落在雪白的锦被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姑娘!!!”紫鹃魂飞魄散,尖叫着扑过去扶住软倒的黛玉。
“妹妹!!”宝玉也吓傻了,看着黛玉嘴角刺目的血迹和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方才的妒火委屈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淹没,呆立当场,手足无措。
潇湘馆内,瞬间乱作一团。哭声、喊声、惊叫声,撕裂了深秋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