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城坚墙厚攻坚难,马钧苦思破城策(1 / 2)

潼关以东的烽烟尚未散尽,陈留城工坊区的铁锤轰鸣却日夜不息。马钧站在高高的望楼上,目光越过鳞次栉比的屋顶和袅袅升腾的烟柱,投向西方那片被阴云笼罩的天空。

“长安……”他低声自语,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望楼栏杆。潼关之后,那座雄踞八百里秦川的千古帝都已近在咫尺。它不仅仅是曹魏最后的堡垒,更是横亘在刘基一统北方的天堑。高耸入云的城墙,历经秦汉数百年加固,砖石缝隙里浸透了历史的厚重与防御的智慧。护城河引渭水而成,宽逾十丈,深不见底。城内粮秣充足,器械精良,更有曹丕收拢的残兵败将负隅顽抗。强攻?马钧闭上眼,仿佛能看见无数将士在如雨箭矢和滚木礌石下化为齑粉的景象。陈留引以为傲的铁盾阵,在动辄数丈高的长安城墙面前,不过是孩童的玩具。

他转身走下望楼,脚步沉重。工坊深处,一座巨大的攻城槌模型静静矗立。粗壮的槌身由百年硬木制成,前端包裹着冷锻精铁,狰狞的撞角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着幽光。这是工部数月的心血,代表着传统攻城器械的巅峰。马钧伸出手,轻轻抚过冰冷的铁皮,指尖传来坚硬冰冷的触感。他猛地发力一推!沉重的攻城槌纹丝不动,只有悬挂它的粗大铁链发出沉闷的呻吟。

“不够……”他颓然松开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人力畜力驱动的攻城槌,面对长安那样的巨城,冲击力如同蚍蜉撼树。射程?威力?精度?现有的投石机在这些硬指标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架这样的器械在长安城下被守军的火油、礌石轻易摧毁,将士的鲜血染红护城河水的场景。

一连数日,马钧将自己关在工部最深处的机密工坊里。这里戒备森严,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油脂和木屑混合的独特气味。巨大的案几上铺满了图纸,墨线纵横交错,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数据。墙角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零件和模型,有断裂的齿轮,扭曲的杠杆,还有几架缩小了数倍的投石机残骸——那是无数次失败的试验留下的印记。

“气压……瞬间释放……”马钧喃喃自语,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一张新绘的草图。图纸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类似水缸的密闭容器,上面连接着复杂的管道和杠杆机构。他的灵感,源于一次偶然的见闻。数月前,一位来自遥远西域的粟特商人,曾向刘基进献过几罐名为“希腊火”的猛火油。那商人为了演示其喷射威力,曾展示过一个精巧的铜制装置:利用皮囊鼓气加压,再瞬间释放阀门,将粘稠的火油喷射出数丈远,遇水不灭,沾物即燃。

那喷射的力道和瞬间爆发的威势,深深烙印在马钧的脑海中。火油是死的,但那股被压缩后骤然释放的力量,却是活的!能否将这种“气”的力量,放大百倍、千倍,用来驱动远比火油沉重千万倍的巨石?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在他心中疯狂滋长。蒸汽!他立刻想到了工坊里那些日夜咆哮的蒸汽鼓风炉。那翻滚咆哮的白色气龙,蕴含着足以推动沉重风箱、熔化千斤生铁的磅礴伟力!若能将这股力量驯服、积蓄,再于瞬息间释放出来……

“锅炉……气缸……阀门……”马钧的炭笔在粗糙的麻纸上飞速滑动,勾勒出一个个充满想象力的部件。一个巨大的、能承受极高压力的密封铁炉(他称之为“锅炉”),用来产生和积蓄高温高压的蒸汽。一个坚固的、内壁光滑如镜的青铜“气缸”,作为蒸汽做功的腔室。一套精密的、能瞬间开启闭合的“阀门”系统,控制这股狂暴力量的宣泄口。最后,是一根足够坚韧、足够长的“力臂”,将气缸内活塞的直线往复运动,转化为足以抛掷千斤巨石的旋转动能!

草图渐渐成型,一个前所未有的、以蒸汽为心脏的“巨兽”雏形,在图纸上显露出狰狞的轮廓。马钧的呼吸变得粗重,眼中燃烧着近乎狂热的火焰。他知道,这只是一个疯狂的构想,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凶险和难以逾越的技术鸿沟。密封如何保证?高压之下,锅炉是否会炸裂?阀门如何承受瞬间冲击?力臂的材质和结构能否扛住反作用力?每一个问题,都足以让这个天才的设想胎死腹中。

但他别无选择。长安城如同横亘在北方的巨兽,只有比它更强大、更狂暴的力量,才能将其撕碎。他抓起图纸,冲出密室,沙哑的嗓音在空旷的工坊区回荡:“来人!召集所有大匠!开炉!备料!要最好的精铁!最硬的青铜!最韧的硬木!”

机密工坊瞬间变成了沸腾的熔炉。巨大的熔铁炉被点燃,焦炭在鼓风炉的咆哮声中燃起冲天烈焰,赤红的铁水如同翻滚的岩浆,在特制的耐火坩埚中流淌。经验最丰富的铸匠赤膊上阵,挥汗如雨,小心翼翼地操控着铁水,将其注入预先制作好的、用于铸造锅炉主体的巨大泥范之中。泥范内壁经过特殊处理,掺入了细密的石英砂和石墨粉,力求铸件表面光滑,减少气孔。

“小心温度!火候差一丝,铁骨就酥了!”老铸匠的吼声压过了风箱的轰鸣。铸造如此巨大且需要承受高压的部件,容不得半点闪失。另一边,青铜铸造区同样热火朝天。用于气缸内壁的青铜,需要极高的硬度和耐磨性。匠人们反复调整着铜锡铅的比例,熔炼、浇铸、打磨……内壁必须光滑如镜,才能减少活塞运动的摩擦损耗。

最精细的活计落在几位专攻机关的老匠人身上。他们围坐在一张特制的石台旁,台面上固定着一块巴掌大小、厚达寸许的青铜坯料。每人手中都握着细如发丝的金刚石钻头和精钢刻刀,全神贯注地在一块青铜板上雕琢着。这是未来“阀门”的核心部件——一块布满复杂孔道和凸轮结构的控制板。每一个孔洞的直径、深度,每一道凸轮的弧度和角度,都必须分毫不差。汗水顺着他们花白的鬓角滴落,在光滑的青铜表面晕开小小的水渍,又被他们用最细软的麂皮轻轻拭去。

“钧公,您看这密封……”一个匠人抬起头,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他指着图纸上锅炉与气缸的连接处,“如此高压之下,寻常麻绳油浸密封,怕是瞬间就被冲开了。”

马钧蹲下身,凑近那正在打磨的青铜板,眉头紧锁。密封,是横亘在眼前的第二座大山。他沉吟片刻,目光扫过角落里一堆试验后废弃的兽皮和胶泥。“试试多层复合。”他沉声道,“最内层用浸透鱼胶和细铜丝编织的软铜片,贴合缝隙。中间层用揉制到极致的牛皮,多层叠加。最外层……用我们新制的‘油浸石棉绳’(注:马钧团队利用天然石棉纤维浸泡特制防火油脂制成),紧紧缠绕箍死!每一层接口必须错开!”

他拿起一块边角料,亲自示范如何将软铜片剪裁成特殊形状,如何将牛皮一层层捶打贴合。匠人们屏息凝神,仔细记下每一个细节。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金属味和汗水的咸腥,混合成一股令人血脉贲张的、属于创造与征服的气息。

十日后,第一台原型机的核心部件终于组装完成。它被安置在工坊区最深处、用夯土墙特别加固的试验场内。没有图纸上那庞大的投石臂,只有最核心的动力部分——那座一人多高、黑沉沉的铸铁锅炉,通过粗大的青铜管道连接着同样巨大的气缸。气缸上方,一根碗口粗、裹着多层牛皮的硬木活塞杆笔直地指向天空。整个装置充满了原始而粗犷的力量感,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