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平日里总是盛满骄纵或狡黠的杏眼,此刻只剩下破碎的悲伤和深不见底的孤独:“我才不想要这些破权利…我只想…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想去看塞外的雪…听说那里的雪好大,能把人埋起来…干干净净的…多好…”她打了个酒嗝,眼神迷茫地看向萧翊珩,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依赖,“…我想和你一起去看…”
又是塞外的雪 她是真的想要去看么
萧翊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眼前这个卸下所有防备,脆弱得如同琉璃娃娃般的少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她玩世不恭面具下的千疮百孔。
姜凝妧忽然伸手,冰凉的手指颤抖着抚上他精心描绘过的眉眼,动作笨拙又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迷恋:“你…你长得真好看…像天上的神仙…不像我…”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自厌,“父皇不喜欢我…哥哥们讨厌我…我…我嘴巴长得不好看…脸蛋也圆…像个傻子…”
她抽噎着,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萧翊珩的手背上,滚烫得惊人:“我给你化妆…穿好看的衣服…不是…不是想折辱你…我是怕…怕你觉得我丑…配不上你…也怕…怕外面那些人…看到你…把你抢走…”她醉得厉害,语无伦次,却将心底最深的恐惧和最卑微的渴望毫无保留地袒露出来,“我不想囚禁你的…真的不想…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谢明澈…我只有你了…你别讨厌我…别走…”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细弱蚊呐,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头一歪,便软软地倒向一边。
萧翊珩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将她小心翼翼地拥入怀中。少女温软的身体带着浓烈的酒香和泪水的咸涩,在他怀中微微颤抖。那些破碎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刻刀,一笔一划,深深刻进了他冰封已久的心湖。
他抱着她,感受着她滚烫的泪水和无助的颤抖,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心疼、怜惜和汹涌情愫的浪潮瞬间将他淹没。他低头,看着怀中哭得梨花带雨、毫无形象可言的小脸。圆圆的,沾着泪痕,鼻尖红红的,那被她嫌弃的嘴巴此刻微微张着,像一朵受惊的花苞。
哪里丑了?分明是这深宫里,唯一鲜活、唯一能触动他心弦的颜色。
他伸出手,指腹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指尖触碰到的肌肤柔软滚烫,带着泪水的湿意,却让他冰冷的心尖也跟着滚烫起来。
“傻瓜…”他低叹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烈情感。他收紧手臂,将怀中这具温软娇小的身躯抱得更紧,下巴轻轻抵在她散发着淡淡馨香的发顶。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下得更大了。纷纷扬扬,无声地覆盖着金碧辉煌的宫殿,也覆盖着这一方小小的、囚禁着他们却也温暖着彼此的天地。琉璃世界,一片静谧。唯有怀中少女偶尔的抽噎,和他胸膛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交织成最动人的乐章。
萧翊珩抱着醉倒的姜凝妧,坐在温暖的地毯上,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姜凝妧的醉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那些关于孤独、关于逃离、关于自卑的剖白,彻底撕开了他心中最后一道名为“质子身份”的藩篱。
他低头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卸去了平日里的骄纵,此刻的她安静得像只收起爪子的小猫,圆润的脸颊因为醉酒和哭泣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微微嘟起的唇瓣无意识地翕动着。谢明澈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轻轻拂过她微蹙的眉心,试图抚平那里的愁绪。指尖下的肌肤细腻温热,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他舍不得移开。
原来,她那些看似任性妄为的“囚禁”与“调教”,背后藏着如此深的恐惧和卑微的试探。她怕他嫌她丑,怕他被别人抢走,所以用最笨拙的方式将他牢牢锁在身边,用华丽的女装和妆容试图掩盖自己内心的不安。她不是不懂,而是太害怕失去。这深宫之中,她看似拥有父皇的“亏欠”给予的权利,实则一无所有,只有他这个被她“抢”来的“奴隶”。
而他呢?从最初的屈辱、隐忍、戒备,到后来的试探、纵容、心动…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再也无法从这只张牙舞爪的小猫身上移开?是她为他呵斥纨绔时强装的凶狠?是她躲在东宫墙外偷看时气鼓鼓又委屈的模样?是她两次醉酒后滚烫的眼泪和破碎的倾诉?还是她此刻毫无防备地依偎在他怀里的脆弱?
萧翊珩的心口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而酸胀的情绪填满。那不仅仅是对弱者的怜惜,更是一种强烈的想要守护她、想要拂去她所有阴霾、想要带她去看塞外大雪的冲动。他低头,一个轻柔如羽毛般的吻,带着虔诚的怜惜,轻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不丑。”他对着沉睡的她,低哑地呢喃,像是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我的小猫…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雪落无声,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姜凝妧是在宿醉的头痛欲裂中醒来的。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茫然地发现自己竟睡在萧翊珩的寝殿里,身上盖着他的锦被,而那个被她“囚禁”的美人,正坐在窗边的矮榻上看书。晨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眼尾那抹天生的胭脂色在清冷的晨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姜凝妧的脸瞬间爆红,昨晚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汹涌回潮——她又一次喝醉了她的哭诉,她的醉话,她的…丢人现眼!“腾”地一下坐起来,她抓起枕头就想往自己脸上埋。
“公主醒了?”萧翊珩放下书卷,声音平静温和,听不出丝毫异样,“可要传醒酒汤?”
姜凝妧从枕头里露出一只眼睛,警惕又羞窘地打量着他。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难道他什么也没听见?或者…他假装没听见?这个认知让她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涌上一股莫名的失落。
“嗯…”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强作镇定地爬起来,不敢再看萧翊珩一眼,“本…本公主回去了!”说完,像只受惊的兔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寝殿。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萧翊珩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这只小猫,又要缩回她的壳里了。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
自那夜之后,姜凝妧面对萧翊珩时,总带着一种别扭的躲闪。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命令他换装、化妆,甚至连目光都刻意避开。萧翊珩却一反常态地变得“主动”起来。
他会在她发呆时,无声地递上一碟她最爱的玫瑰酥;会在她看书打瞌睡时,为她轻轻披上薄毯;甚至会在她对着铜镜唉声叹气自己“嘴巴不好看”时,状似无意地提起:“臣倒觉得,公主的唇形饱满,笑起来像初绽的桃花,甚是可爱。”
每每这时,姜凝妧的脸就会迅速染上红霞,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开,嘴里嘟囔着“要你管!”但眼底那一闪而逝的雀跃,却逃不过萧翊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