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商道启(1 / 2)

第五十二章 算珠温·商道启

腐臭。

浓得化不开的腐臭气息,如同沉疴恶疾,死死缠裹着船舱内每一寸湿冷的空气。江水长期浸泡的湿腥、劣质桐油燃烧后的焦糊、混杂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陈旧铁器在阴沟里沤烂的锈腥……所有气味在这里沉淀、发酵,最终凝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瘴气,粘稠沉重地压在口鼻之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咽下冰冷的淤泥,拉扯着胸腔深处尚未痊愈的撕裂钝痛,也牵动着手腕处那层层白布下尖锐如割的抽搐。

沈惊澜猛地睁开眼!

视线所及,不再是金殿的雕梁画栋,也不是暖阁的精雅陈设,而是深褐色的、沾满湿滑水渍与污秽斑痕的粗糙船板。木板纹理扭曲着向上延伸,直到模糊在头顶那片渗着湿气、挂满深绿水苔的拱形舱顶阴影里。光线极其昏暗,只有角落里一盏粗陶油灯挣扎着摇曳,豆大的火苗被不知何处钻入的阴风吹得颤抖不止,投下幢幢鬼影。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粘稠的泥沼里,被强行拖拽上岸。每一处感官都被这刺鼻的恶臭和无处不在的湿冷剧痛唤醒,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却又深陷囹圄的茫然与窒息。

金殿血污……冰冷刺骨的摄政王……剜肉般的剧痛……

宫苑火海……撕心裂肺的“哥——!”……那道墨绿的魔眼烙印……

破船倾覆……冰冷污浊的江水灌入口鼻……腐败的铁锈腥气……

绝望撕扯账册……巨大的七十二两差额……冰冷的翡翠算珠……“珠在!利存!珠碎!人亡!”……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巨力撕扯的画帛,在她被剧痛搅得一团混沌的识海中疯狂翻卷冲撞!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尖锐痛楚!她猛地摇头,试图甩开那些不堪回首的影像,后颈撞击在冰冷的舱壁上,发出沉闷的“咚”声,瞬间加剧了额角和手腕刀割般的锐痛!

冷汗如同冰冷的蚯蚓,瞬间爬满了她苍白的额头和僵直的脊背!身体在冰冷与剧痛的交织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也就在这剧痛与混乱几乎要将她再次拖入黑暗的瞬间!

一股极其奇异、却又无比清晰的触感!顺着她紧握的、因剧痛而僵硬发木的右手掌心!猝然贯穿了混乱!

硬!

圆!

冰!

沉!

如同紧握着一块刚从万载冰河中捞起的寒玉!

那触感是如此冰冷!如此沉重!如此真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猝然按在冻僵的手心!瞬间烫穿了所有迷障与混沌!将她的意识狠狠拽回当下!

她骤然低头!

目光死死钉在自己那只紧握成拳、死死抠在冰冷船板上的右手!

五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青白凸起!手背细小的血管如濒死的虬根!皮肤在颤抖中呈现出一种被冻僵和过度紧绷交织的青灰色!指甲缝里塞满了漆黑的泥垢和细小的木刺碎屑!

而就在这只污秽僵硬、如同濒死兽爪的手的掌心之中!

透过那紧攥的指缝!

隐隐可见!

一点!

极致幽深!如同凝聚了最纯粹子夜寒潭之色的!

深!绿!色!泽!

正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下!隐隐流转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被寒冰包裹着的……

熔金般的内蕴光华!

是它!

那颗算珠!

那颗承载着“四成利”!更承载着“珠碎人亡”的冰冷契约的!翡翠算珠!

“呃……”

一声极其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喉咙的嘶鸣,从她紧咬的、早已破皮渗血的牙关间挤出。巨大的震惊混合着后怕,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一凛!那只紧攥算珠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松开,如同握住了一块滚烫的烙铁!但指关节却因长时间的僵硬和冻伤而麻木,动作凝滞,无法立刻伸展!

“醒了?”

一个粗嘎嘶哑、如同砂砾摩擦朽木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一侧昏暗的阴影里响起!声音里毫无关切,只有一种被生活磨砺得近乎麻木的直白。

沈惊澜悚然一惊!身体下意识地猛力向后缩去!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舱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手腕处层层包裹的伤口被这剧烈的动作撕扯!一股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瞬间发黑!闷哼一声!那只紧攥算珠的手因剧痛而猛地痉挛了一下!指骨与冰冷的翡翠狠狠挤压!

一股尖锐的剧痛从掌心直冲脑髓!

视线在剧痛的刺激下骤然聚焦!

阴影里,那个身影动了动。是张彪。

他魁梧的身躯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穿着件不知从哪扯来的、半新不旧的靛蓝粗布短褂,肩头胡乱缠着染成暗褐色的破布,几处地方还透出干涸发黑的血渍。脸上那道被烟火燎伤的疤结了厚厚的血痂,像趴着一条丑陋的蜈蚣,随着他动作微微抽动。眼皮耷拉着,眼白布满了血丝,浑浊的目光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还有一种长期被生存压榨后留下的、近乎冷酷的漠然。他正用那只完好的右手,从一个缺口粗陶罐里往外舀着什么。

“粥。” 张彪把陶罐往前挪了半步,手指点了点罐口,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如同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工具状态,“稀了点,混着干饼渣,有膻气。比喝水强。”

目光扫过沈惊澜紧握的右手和手腕染血的白布,毫无波澜地补充道:“别嚎,省点力气。没药,烂了也是命。”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刀片,刮在沈惊澜被剧痛和恶臭反复蹂躏的神经上。刺耳。粗糙。带着底层市井最赤裸的生存法则。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张彪那张漠然疲惫的脸上!

那双疲惫浑浊的眼,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的狼狈。血污早已在冰冷汗水和之前的污水中糊作一团,干涸在苍白的脸颊,形成一张模糊不堪、如同戴了劣质戏妆面具的脸。散乱的黑发油腻地粘结在额角,几缕湿黏地贴在颈侧。沾满污泥的双手暴露在外,右手紧攥成拳,露出指缝中的深绿色微光,如同紧握着救命的稻草……或是紧攥着来自地狱的印记。那只被层层白布包裹的左手,绷带上浸出的血污与暗黄色的药渍凝成僵硬的硬块,沉重地搭在冰冷的船板上,如同一截将朽的枯木。

尊严?

她早已被剥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

一股巨大的、汹涌的悲怆与屈辱,如同沸腾的熔岩,瞬间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意志!喉咙深处爆发出被强行压抑的呜咽!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那攥在掌心的、冰硬的算珠边缘深深硌入娇嫩的皮肉,带来新的锐痛!试图用这痛楚压下那灭顶的绝望!

也就在这悲愤的岩浆即将喷涌而出的刹那!

那只紧攥算珠的右手掌心!

那冰硬沉重、硌得生疼的触感!

如同投入熔岩的玄冰!

一个冰冷!锋利!却又带着无尽诱惑与疯狂力量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