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半年,林清浅在石榴树下发现了桃夭的旧物箱。樟木箱的铜锁早已生锈,却在她触碰到的瞬间“咔嗒”弹开,仿佛丫头在说:“小姐,该看看我藏的宝贝啦。”箱底压着件婴儿肚兜,素白缎面上用金线绣着未开的石榴花,花瓣褶皱里藏着细小的银铃——正是桃夭房里那串“驱邪铃”拆下的。
“夫人有喜了?”春杏看见她捧着肚兜发愣,眼尖地发现她腰间的玉佩泛着微光。林清浅点头,指尖抚过肚兜上的针脚,忽然在莲花蕊里摸到行小字:“若生小公子,要教他耍长槊;若生小娘子,要替她梳双鬟。”墨迹晕染,像是落过泪的痕迹,却在末尾画了个咧嘴笑的小狐狸,尾巴卷着朵石榴花。
消息传到校场时,陆沉舟的长槊险些扫到亲卫。他盯着手中未写完的兵书,页脚处不知何时多了桃夭的涂鸦:“将军要当爹啦,以后不许板着脸吓小娃娃!”想起西域归来那日,老丈曾说桃夭托梦给他,说“小姐的肚子里住着糖画小仙”,此刻望着天边的流星,他忽然相信,那个总爱躲在树后的丫头,真的在天上看着。
三个月后,林清浅在暖阁里翻出桃夭的《糖画谱》,发现最后一页多了幅新画:抱着婴儿的女子坐在琉璃灯下,婴儿手中举着支迷你石榴花糖画,旁边写着:“小娃娃的第一支糖画,要沾着月牙泉的泉水熬哦!”她忽然想起西域带回的青铜匣,里面果然有个小瓷瓶,装着桃夭临终前让老妇留下的月牙泉泉水。
“陆大哥,你说孩子会像谁?”她摸着渐渐隆起的小腹,望着窗外正在给石榴树浇水的陆沉舟。将军褪去铠甲,穿着家常的青布衫,袖口还沾着桃夭绣的石榴花,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替树苗松土,像在守护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像你。”他抬头笑,眼角的细纹里藏着温柔,“笑起来像石榴花,说话像糖画甜。”忽然想起桃夭曾说,他看林清浅的眼神“比蜜饯还黏”,此刻看着她因怀孕而泛红的脸颊,终于明白,所谓思念,便是将逝去之人的心愿,活成眼前的烟火。
霜降那日,林清浅忽然在桃夭的妆匣里发现半片残破的《千金方》,书页间夹着片石榴花瓣,旁边用朱砂写着:“难产时服石榴花蕊,可保母子平安。”字迹歪斜,却比平日工整数倍,显然是丫头强撑着病体所写。她忽然想起桃夭临终前,曾偷偷往她的补药里加过石榴花,说“小姐吃了,身子会像石榴树一样结实”。
生产前夜,京城突降暴雨。林清浅攥着桃夭的银钗,感觉腹痛如潮水般涌来,恍惚间看见琉璃灯的火光里,丫头穿着石榴红裙翩然起舞,发间的银铃盖过了雨声:“小姐别怕,奴婢在呢,小娃娃的糖画都准备好了!”醒来时,稳婆笑着捧着襁褓过来,男婴的左耳垂上,竟有颗朱砂痣,和桃夭当年一模一样。
“就叫他‘念夭’吧。”陆沉舟轻轻接过孩子,指尖划过婴儿的耳垂,想起桃夭曾说“要当小娃娃的第一个糖画师傅”。襁褓里掉出张字条,是桃夭的字迹:“小公子的名字,要带个‘夭’字,这样奴婢在天上,一叫就应。”
满月宴上,石榴巷的老丈带着十二名学徒前来,每人捧着支糖画,拼起来正是幅“百子千孙图”,每只糖画小狐狸的尾巴上,都系着桃夭留下的银铃。陆沉舟抱着念夭站在老石榴树下,看见孩子盯着糖画笑,忽然想起西域战场上,桃夭的糖画谱曾指引他们避开三次埋伏,此刻的笑容,便是对逝去之人最好的告慰。
周岁时,念夭抓周,摇摇晃晃地扑向桃夭的《糖画谱》。小手翻开泛黄的书页,落在画着小狐狸的那页,忽然“咯咯”笑出声,仿佛认出了画里那个举着糖画奔跑的身影。陆沉舟趁机将半块琉璃佩戴在孩子颈间,珠子里的月牙泉沙砾,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虹光,像极了桃夭发间闪烁的银饰。
渐渐的,念夭学会了说话。第一个词不是“爹爹”“娘亲”,而是含糊不清的“夭夭”。每当他扑向桃夭的墓碑,抱着琉璃灯喊“姐姐”时,林清浅总会想起那个雪夜,桃夭蹲在她床边,用温毛巾替她擦手,说“小姐的手这么凉,以后奴婢给你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