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大军班师回朝那日,京城的老槐树正飘着初雪。林清浅坐在马车里,望着车辕上系着的石榴红丝绦——那是从西域带回的战利品,每根丝绦末端都坠着叛军首领的狼牙,却在最显眼处,系着桃夭留下的银铃,风吹过便发出细碎的响,像少女藏在袖口的偷笑。
“夫人,将军府到了。”长卿掀开棉帘,雪花落在他肩甲上的石榴花印记上,那是班师时陆沉舟亲自给亲卫们绣的徽记。林清浅摸着膝上的檀木匣,里面装着完整的西域兵防图,图卷末端盖着皇帝亲赐的“忠勇”金印,却在边角处,留着桃夭用糖汁画的小狐狸,尾巴尖卷着朵石榴花。
府门打开的瞬间,她看见桃夭的坟前新立了座石碑,碑侧种着十二棵石榴树——正是陆沉舟按照西域十二时辰的方位种下的,说“这样桃夭的魂魄,就能每个时辰都晒到太阳”。琉璃灯在坟头明明灭灭,灯芯是新浸的石榴花汁,火光映着碑上“忠勇侍女桃夭之墓”八个字,像极了丫头生前爱画的笑脸。
“浅儿,先去暖阁歇着。”陆沉舟解下披风替她披上,铠甲下的内衬上,绣着桃夭未完成的并蒂莲纹样,他特意嘱咐绣娘保留了丫头的针脚,说“这样才像她在身边”。林清浅望着他眼下的青黑,忽然想起西域战场上,他曾在烽火台的石墙上,用刀刻下“桃夭看好,我护浅儿归”,字迹被风沙磨得模糊,却深深刻进了她心里。
暖阁里,炭盆烧得正旺。林清浅刚坐下,小丫鬟春杏就捧来个漆盒:“这是桃夭姐姐房里的,说等小姐回来再开。”盒盖掀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支糖画模子,每支都是石榴花的不同形态,最底下压着张字条,是桃夭的字迹:“给小姐的凯旋礼,糖画要蘸着桂花蜜吃哦!”
泪水忽然涌上来,她想起西域决战前夜,曾在篝火旁梦见桃夭。丫头穿着石榴红裙,举着糖画在火光里转圈,发间的银铃响个不停:“小姐别怕,糖画星星会变成箭,射穿坏人的眼睛!”醒来时,她发现糖画谱上多了道焦痕,正是箭头指向叛军大营的方位。
“皇上召见,申时三刻进宫。”陆沉舟推门进来,手中握着卷明黄圣旨,却在看见漆盒里的糖画模子时,声音突然放柔,“桃夭若知道我们赢了,该多高兴。她总说,等我封侯那日,要在府门口摆三天糖画摊子,让全京城的孩子都来吃。”
林清浅点头,指尖抚过模子上的纹路,忽然发现每支石榴花的花蕊里,都刻着极小的字——是西域各城百姓的平安祝语,原来桃夭早把对天下太平的祈愿,刻进了她最爱的糖画里。
进宫路上,马车驶过石榴巷。林清浅掀开窗帘,看见老糖画摊子前围满了孩子,老丈正吹着支凤凰糖花,尾羽是三朵相连的石榴花。她忽然想起西域驿站墙上的涂鸦,那只跟着他们奔跑的小狐狸,此刻仿佛就在摊子边蹦跳,发间别着桃夭的小红绢花。
金銮殿上,皇帝望着案头的兵防图,眼中闪过赞许:“陆爱卿此次西征,解西域之危,又破崔家逆党,当记首功。”他忽然看向林清浅,目光落在她耳坠的红宝石上,“听闻桃夭姑娘护主有功,朕特许她入将军府族谱,赐‘星护’谥号。”
陆沉舟叩首谢恩时,林清浅看见他铠甲下露出的袖口,正是桃夭缝的石榴红边。殿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过琉璃瓦,在地上投下朵朵光斑,像极了桃夭撒在她发间的石榴花瓣。
回府后,陆沉舟带着她走进桃夭的房间。妆匣里的螺子黛还剩半支,胭脂盒里的石榴粉已用了大半,床头挂着她替林清浅绣的肚兜,上面歪歪扭扭绣着“百病不侵”。最显眼处,摆着个空琉璃瓶,是桃夭用来收集晨露浸灯芯的,瓶身贴着字条:“给小姐的琉璃灯,要装月牙泉的水才最亮。”
“她连死后的事都安排好了。”陆沉舟摸着案上未写完的《糖画谱》,最后一页多了行小字,“‘小姐的喜帕要绣满石榴花,将军的甲胄要嵌琉璃片’,这丫头,总把我们的事放在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