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瞥见说话的是个穿着油腻皮甲的地精,正对着兽人的摊位指指点点。
“哼,总比某些人只会动嘴皮子强。有本事你也拿出点真东西来?”另一个摊主,一个面色蜡黄的人类中年男子,立刻反唇相讥。
“这地方,手艺再好有什么用?能换几个铜板填饱肚子就谢天谢地了。”一个苍老的、带着叹息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充满了无奈。
“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又来了,看好自己的钱袋!”有人低声提醒,目光警惕地扫向市场边缘几个游荡的身影。
夜雨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几个形容猥琐、眼神闪烁的家伙,他们并不交易,只是在人群中穿梭,目光像鬣狗一样搜寻着下手的目标。
这些人就是散布在贫民窟各个角落的混混和无赖。
因为时不时有奥尔多身着白色战甲、手持水晶战锤的士兵巡逻,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抢劫,也不敢招惹那些看起来不好惹的冒险者或者帮派成员。
但小偷小摸,顺手牵羊,却是防不胜防。
他们的存在,如同附着在伤口上的苍蝇,令人厌恶,却又难以彻底清除。
恐惧,并非来自强大的恶魔,而是这种无处不在、蚕食着本已稀薄希望的卑劣,更让人心头发冷。
“要不是那些‘白袍子’天天像幽灵一样晃荡,这里早就变成强盗窝了。”一个摊主压低声音对旁边的熟人说,眼神中既有对奥尔多士兵的感激,也有一丝畏惧。
“唉,都是可怜人。有手艺的还能挣扎一下,没本事的,不偷不抢又能怎么办呢?这世道……”一声长叹,道尽了底层的辛酸与挣扎。
夜雨默默听着,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议论,犀利而真实,像一把把小刀,剖开了沙塔斯光鲜外表下的脓疮。
接着,他走向贫民窟的东部地区。这里的景象比跳蚤市场更加令人心悸。
里是纯粹的难民聚集地,是绝望的渊薮。
空气中的霉味和腐败气息更加浓重,几乎令人窒息。所谓的“居所”,大多只是用几块破布、几片烂木板勉强支撑起来的窝棚,低矮、潮湿、黑暗。
污水在狭窄的通道间横流,散发着恶臭。夜雨看到许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难民蜷缩在窝棚的阴影里,眼神麻木,仿佛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一些孩子,本该是嬉笑打闹的年纪,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默和警惕,他们瘦得皮包骨头,穿着破烂不堪、几乎无法蔽体的衣服,在垃圾堆里翻找着任何可能果腹的东西。
一个母亲怀抱着一个不停咳嗽的婴儿,脸上刻满了焦虑与无助,她轻轻拍打着婴儿的背,口中哼着不成调的、悲伤的摇篮曲,那歌声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绝望,如同粘稠的沼泽,吞噬着这里的每一寸空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苦涩。活着,在这里似乎不是一种权利,而是一种煎熬。
夜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阵阵抽痛。
他看到一个老人,佝偻着身子,坐在一个破瓦罐旁,试图用几根捡来的枯枝点燃一小堆散发着怪味的菌类,火苗微弱地跳动着,映照着他布满皱纹和污垢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光亮,只有死寂。
饥饿,像一头贪婪的野兽,在每个人的肚腹中咆哮,将尊严和希望啃噬得一干二净。
夜雨甚至能“闻”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名为“无助”的气味,它比任何腐臭都更刺鼻,直钻入人的灵魂深处。
他身为圣骑士,沐浴圣光,致力于对抗邪恶,但眼前的景象让他深刻地意识到,战争带来的创伤,并不仅仅是战场上的厮杀与牺牲,还有这看似的和平下,被碾碎的、无声的苦难。
愤怒混合着深深的无力感,在他胸中翻腾。
他能指挥千军万马,能斩杀强大的恶魔,却无法立刻驱散笼罩在这里的阴霾。
这个问题像一根尖刺,扎在他的心头。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继续向中部地区走去。
这里的景象稍稍好了一些。
街道相对宽敞整洁一些,两旁的建筑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有了基本的形态,不再是东区那种随时可能坍塌的窝棚。
这里聚集着一些拥有更高技能的难民,他们是炼金师、附魔师、或者掌握着某些稀有专业知识的人。
一些小店铺开了起来,门口挂着简陋的招牌,售卖着药剂、卷轴、或者提供装备附魔服务。
空气中偶尔飘来草药和化学试剂混合的味道,还有魔法能量轻微波动的触感。
这里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商业区,虽然远不及沙塔斯上层或者艾泽拉斯主城的繁华,但至少有了一丝生机和秩序。
沙塔尔的天涯旅馆也坐落在这个区域。
这是一栋相对坚固的石质建筑,虽然外墙斑驳,但依旧能看出昔日的影子。
旅馆门口人来人往,大多是些风尘仆仆的冒险者,他们在这里歇脚、交换情报、或者等待生意。
夜雨甚至听到了旅馆里面传来的隐约的音乐声和喧闹声。
他知道,着名的牛头人酋长乐队有时会在这里进行即兴演出,为这压抑的城市带来片刻的欢愉和放纵。
他看到一个地精炼金师,正唾沫横飞地向一个兽人战士推销着一瓶颜色诡异的药水,拍着胸脯保证效果拔群。
兽人战士皱着眉头,拿起药水晃了晃,似乎在犹豫。
地精炼金师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压低声音:“嘿,哥们,看你也是个实在人,给你打个八折!这可是我用‘虚空花’的精华提炼的,效果绝对猛!”他的小眼睛滴溜溜转着,透着精明。
这种略显鲜活的市侩气息,与东区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最后,夜雨来到了贫民窟的北部。
这里矗立着一座规模不小的建筑,与其他地方的破败相比,显得格外整洁和坚固。
这是一座孤儿院。战争如同无情的巨兽,吞噬了无数生命,也留下了无数失去父母的孤儿。
这些来自不同种族、不同世界的孩子,都被收容在这里。
白天,许多需要外出工作或乞讨的难民,也会将自己的孩子暂时托管在这里,只需要支付少量、甚至有时可以赊欠的费用。
孤儿院的院子里,一群孩子正在玩耍。
虽然他们的衣服大多也打了补丁,脸上也带着营养不良的菜色,但他们的眼睛里,却比东区的难民多了几分生气。
一个人类小女孩正和一个兽人小男孩争抢一个用碎布缝制的、歪歪扭扭的玩偶,旁边一个德莱尼小姑娘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用手指在沙地上画着奇怪的符号。
院子角落里,一位上了年纪的德莱尼女性,正温柔地给一个哭泣的暗夜精灵幼童擦拭眼泪,轻声安慰着。她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中充满了慈爱。
夜雨注意到,孤儿院里不仅有照顾孩子的难民,还有一些穿着奥尔多和占星者服饰的人员。
他们并非只是来提供帮助或施舍。
他看到一名身着奥尔多白色长袍的德莱尼牧师,正拿着一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水晶,在一个孩子面前晃动,仔细观察着孩子的反应。
不远处,一名穿着猩红与金色相间法袍的血精灵法师(占星者),则引导着另一个孩子尝试感知空气中稀薄的奥术能量。
他们在收购冒险者们从外域各地收集来的魔法材料——草药、矿石、元素微粒等等,同时也在这里,在这些战争孤儿和难民的孩子们中间,寻找具有魔法或圣光天赋的苗子,加以培养。
这是一种务实,甚至带点冷酷的投资。
对于奥尔多和占星者而言,这些有天赋的孩子是未来的力量,是补充他们损耗严重的人才库的希望。
而对于这些孩子来说,这或许是他们摆脱贫困和绝望命运的唯一机会。
希望与残酷的现实,在这里以一种奇特的方式交织在一起。
一个奥尔多的守备官注意到了站在门口观察的夜雨,他警惕地走过来,手按在腰间的水晶战锤上。
当他看清夜雨的面容时,立刻认出了这位不久前还在指挥千军万马的总参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立正行礼:“夜雨大人!您怎么……”
夜雨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声张。“我只是随便看看。”他轻声说道,目光再次投向院子里那些嬉闹或沉默的孩子们。
他们的存在,既是战争残酷的明证,也是未来微弱的曙光。
夜雨在沙塔斯下层盘桓了一整天,直到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紫色,纳鲁的圣光在城市上空投下柔和的光晕。
他带着满身的尘土和沉重的心情,离开了贫民窟。
这一天的所见所闻,远比任何战报都更加深刻。
沙塔斯城,这座矗立在外域废墟上的希望灯塔,它的光芒之下,掩藏着太多的阴影与挣扎。
打败燃烧军团,赢得战争,固然重要,但如何治愈这片土地,如何让这些在苦难中挣扎的生命重获尊严与希望,将是更加漫长而艰巨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