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冰潭锁真龙·佛光动北疆(2 / 2)

【“水…水…”】 他混乱地呓语着,目光涣散地在屋内扫视,最终,竟死死盯住了炭盆旁地上那滩尚未清理干净的、混合着血沫和冰碴的、冰冷的呕吐物!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他竟挣扎着伸出颤抖的手,朝着那滩污秽之物抓去!口中含糊地喊着:【“仪华…渴…水…”】 他似乎将那污秽之物,当成了可以解渴的水源!这举动,比之前的任何“疯癫”都更令人心碎!

“王爷!不能啊!” 王彦魂飞魄散,死命抱住朱棣的手臂。

“按住他!灌药!” 慧明师父当机立断,示意另一个帮忙的僧人按住朱棣的肩膀。

滚烫的参汤强行灌入朱棣冰冷的口中。他被呛得剧烈咳嗽,参汤混合着血沫从嘴角溢出。但这一次,他没有完全抗拒。那滚烫的液体流入冰冷的胃部,带来一丝微弱的热流,仿佛暂时驱散了一点点刺骨的寒意,让他混乱的意识获得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清明。

就在这短暂清明的瞬间!

他那双空洞赤红的眼睛,猛地聚焦!视线穿透了按住他的僧人,穿透了哭嚎的王彦,死死地、牢牢地锁定了——

门口!

静尘师太(徐仪华)不知何时,竟去而复返!

她依旧站在门口的风雪中,灰色的僧袍被寒风吹得紧贴在单薄的身躯上,光洁的头顶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青白。她没有进来,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但她的目光,却如同两柄冰冷的锥子,穿透了屋内混乱的空气,死死钉在朱棣的脸上!钉在他那试图抓向污秽的手上!钉在他那糊满血污、涕泪和绝望的脸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朱棣眼中的疯狂、痛苦、混乱,在看到门口那个身影的瞬间,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碎的、纯粹的、如同濒死幼兽般的哀伤和…哀求!那眼神里没有帝王的威严,没有亲王的骄傲,只剩下一个男人在生命尽头,对挚爱之人最卑微、最绝望的挽留!

【“仪…华…”】 他嘶哑地、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生机。那只伸向污秽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他不再挣扎,只是那样死死地看着她,涣散的瞳孔里,倒映着她冰冷的、灰色的身影。大颗大颗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血水,无声地从他眼角汹涌滑落,滚烫地砸在冰冷的床板上。

【“…别…丢下…我…”】 他嘴唇翕动着,几乎发不出声音,但那口型,那眼神,那汹涌的泪水,却将这三个字,连同他濒死的灵魂,一同捧到了她的面前!这是剥离了所有身份、所有伪装、所有算计后,一个男人对心爱女人最原始、最绝望的乞求!

静尘师太的身体,在朱棣那绝望哀求的目光和汹涌的泪水中,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她藏在宽大僧袖中的手,瞬间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破了皮肉,一丝殷红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被灰尘掩盖。那冰冷如石像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一丝痛苦到极致、挣扎到极致的裂痕!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那张让她心如刀绞的脸。目光扫过屋内狼藉的地面,扫过那滩刺目的呕吐物,扫过王彦绝望的眼神,最终,落在了那烧得通红的炭盆上。

没有言语。

没有任何情绪的流露。

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背对着屋内那令人窒息的绝望。风雪吹拂着她灰色的僧袍,勾勒出她单薄而挺直的背影。她抬起脚,一步,一步,再次朝着门外风雪弥漫的黑暗走去。这一次,她的脚步似乎比来时更加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荆棘之上。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再次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时,一个冰冷、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清晰地传回禅房,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取…雪来。干净的雪。”

“用雪…给他擦身…降温。”

说完,那灰色的身影彻底融入门外的风雪,消失不见。

禅房内,死寂一片。只有朱棣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破碎的喘息声,和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王彦愣住了。慧明师父也愣住了。

用雪…擦身降温?

这法子,凶险无比!寒气入体的病人,再用冰冷的雪去擦身,稍有不慎,就是催命符!师太这是…?

但看着床上王爷那滚烫的额头(高烧已经开始),看着他痛苦扭曲的面容和微弱的气息…这或许是唯一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了!

“快!听师太的!取干净的雪来!” 慧明师父当机立断。

王彦连滚爬爬地冲向门口,从屋檐下捧回一大捧洁白、冰冷的积雪。

当那刺骨的、带着凛冽寒气的雪团,在王彦颤抖的手中,轻轻擦拭上朱棣滚烫的额头和脖颈时——

“嘶——!”

昏迷中的朱棣,身体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电流击中!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刺激,与他体内焚心的高热和剧痛激烈地对抗着!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撕裂的痛苦!

【“呃…冷…仪华…冷…”】 他在昏迷中痛苦地呻吟着,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躲避那冰冷的雪,却又被王彦死死按住。

然而,就在这冰与火的极致对抗中,在意识彻底沉沦的黑暗边缘,那个名字,那份深入骨髓的爱意与执念,再次如同最顽强的火种,在濒死的冰冷灰烬中,微弱地、却无比执着地燃烧起来!

【仪华…是你…给我的雪…】

【为了你…我…不能死…】

【撑住…一定要撑住…】

这份源自洪武二十五年燕王朱棣灵魂深处、对徐仪华最纯粹、最炽热的爱恋与守护之心,在这一刻,超越了帝王的记忆,超越了肉体的痛苦,成为了支撑这具濒死躯体、对抗无边黑暗与寒冷的唯一力量!它微弱,却无比坚韧,如同狂风暴雨中摇曳的烛火,固执地拒绝着熄灭的命运!

静尘师太(徐仪华)那句冰冷的“用雪擦身降温”如同最后的判词,随着她灰色僧袍的彻底消失,重重地砸在死寂的禅房里。王彦捧着那捧刚从屋檐下取来的、洁白刺骨的积雪,双手因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他看着床上浑身滚烫、气息奄奄、却在昏迷中依旧痛苦痉挛的王爷,又看看那捧散发着凛冽寒气的雪,一时间竟僵在原地。

“还愣着干什么!” 慧明师父苍老却带着决断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师太所言…是置之死地之法!王爷高热不退,寒气郁结于内,若不用这冰寒外力强行激发,逼出体内邪火,恐…恐真熬不过今夜了!快动手!”

老和尚的话如同惊雷,震醒了王彦。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豁出去的决绝!他跪在床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一小团冰冷的雪,轻轻敷在朱棣滚烫的额头上!

“嘶——!”

昏迷中的朱棣,身体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猛地按在了冰面上!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抽气!额角崩裂的伤口被冰冷的血水一激,剧痛如同万根钢针瞬间刺入脑海!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疯狂地转动,身体剧烈地一弹,几乎要从床上蹦起来!滚烫的皮肤与刺骨的冰雪接触的地方,发出“滋滋”的细微声响,仿佛血肉都在被这极致的温差撕裂!

【“呃…啊…冷…冷…”】 他破碎的呻吟从牙缝里挤出,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那不仅仅是身体对寒冷的反应,更是灵魂在冰火炼狱中发出的绝望哀嚎!他本能地想要蜷缩,想要躲避这酷刑般的冰冷。

“按住!” 慧明师父低喝一声,和另一个僧人死死按住朱棣的肩膀和手臂。老和尚眼中也带着不忍,但手上动作却无比坚定。“继续!脖颈!胸口!心脉附近!快!”

王彦含着泪,颤抖着,将更多的雪团擦拭在朱棣滚烫的脖颈、锁骨,最后是靠近心口的胸膛!每一次冰冷的触碰,都换来朱棣身体更剧烈的痉挛和更凄厉的、不成调的呻吟!他如同一条离水的鱼,在砧板上绝望地扑腾,汗水(虚汗)混合着冰冷的雪水、血水,瞬间浸透了身下的粗布床单,留下大片暗红湿冷的印记。

**冰火炼狱·爱恨执念**

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冰冷的撕扯中,沉沦又挣扎。

朱棣(意识b)感觉自己被抛入了无边的炼狱。一边是焚身的烈焰,灼烧着他的肺腑、血脉,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烧成灰烬!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硫磺般的灼痛和血腥味。另一边,是万载不化的寒冰深渊,刺骨的寒气如同亿万根毒针,从每一个毛孔钻入,疯狂地冻结他的骨髓、血液,要将他的灵魂都冻成冰渣!

在这冰与火的极致酷刑中,意识A(永乐帝)那点微弱的意念早已被彻底碾碎,沉寂得如同从未存在。只有洪武二十五年那个年轻的燕王朱棣,他纯粹而炽烈的灵魂,在这炼狱中疯狂地燃烧、挣扎!

无数混乱的碎片在灼热与冰寒的夹缝中闪现:

是北平城头,他意气风发地指着远方,对身旁巧笑倩兮的徐仪华说:【“看!这大好河山,本王定要为你打下一片最安稳的天地!”】 那时的她,眼波流转,带着崇拜和爱恋。

是徐府后苑,他偷偷折了一支新开的梅花,笨拙地插在她鬓边,被她嗔怪地拍开手,却掩不住唇角的笑意:【“王爷,登徒子!”】

是得知削藩风声时,她深夜为他披上大氅,指尖冰凉却声音坚定:【“妾身嫁的是朱棣这个人,不是燕王的爵位。王爷在,仪华便在!”】

……

画面陡然撕裂!

是后苑雪地,她递来水囊时那颤抖的手,和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与疏离…

是佛堂前,那缕飘然落地的、刺目的青丝…

是她站在禅房门口,那冰冷如石雕的背影,和那句不带一丝人间温度的:【“生死有命。”】

【“仪华——!”】 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呐喊!这呐喊混合着焚心的爱恋、被抛弃的绝望、以及滔天的、无法言说的愧疚!是他!是他一步步将她推到了佛前,是他为了那个该死的“天命”,让她承受了不该承受的恐惧和绝望,最终心如死灰!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能保护好她?!为什么他要让她承受这些?!为什么他让她连活下去的勇气都失去了?!

这份源于至深爱意转化而来的、锥心刺骨的自责和愧疚,如同最猛烈的毒火,瞬间压过了焚身的高热!又如同最寒冷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冻结骨髓的寒意!爱意与愧疚交织成的执念,比任何求生的本能都更加强大!它化作一股蛮横的、不顾一切的力量,在冰火炼狱中疯狂地冲撞!

**雪落心湖·箴言惊雷**

就在这灵魂被爱恨执念反复撕裂、几乎要彻底溃散的临界点!

一股新的、更强烈的冰冷触感,猛地刺激了他心口的位置!

是王彦!他咬着牙,将一大捧冰冷的雪,用力按在了朱棣滚烫的胸膛,靠近心脏的位置!这是慧明师父的指示,刺激心脉,激发最后生机!

“呃啊——!” 朱棣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雷电击中!一口带着滚烫腥气的淤血,混合着冰碴,猛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溅了王彦满头满脸!

就在这喷血的瞬间!

那个冰冷、决绝、如同来自九幽黄泉的声音,再一次清晰地、无比深刻地,如同烙印般,狠狠砸进了他混乱濒死的意识深处:

【“恨我…就活下来。”】

【“活下来…才有资格恨我…”】

是仪华!是她去而复返时,在风雪中留下的最后箴言!

活下来…才有资格恨她?

这句话,如同混沌中的开天辟地之斧!瞬间劈开了朱棣意识中所有的混乱、痛苦和自毁的沉沦!

不是原谅!不是救赎!

是恨!

是她用最冰冷的方式,给他留下了一条生路!一条带着无尽屈辱、刻骨恨意,却必须走下去的生路!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死?死在她面前?死在齐泰的囚笼里?死在无声无息中?让她的牺牲(断发)、她的决绝(那句“生死有命”)、她背负的枷锁(可能被指责逼死亲夫)都变得毫无意义?

不!

他要活下来!

他要活着恨她!恨她的决绝,恨她的冰冷,恨她斩断情丝将他推入地狱!更要活着…去质问苍天!去夺回一切!去砸碎这该死的囚笼!去让那些逼他至死、逼她至死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他要活着…站在她面前!让她看着他!无论是以恨,还是以…什么别的无法言说的东西!

这股由“恨”点燃的、混杂着滔天不甘和暴戾的求生欲,如同在濒死的灰烬中投入了滚油!轰然炸裂!它蛮横地压过了肺腑的灼痛,压过了骨髓的冰寒,压过了身体的极限!

朱棣那弓起的身体,在喷出那口淤血后,并未瘫软下去!反而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绷直!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这一次,瞳孔不再是涣散混乱,而是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地狱业火般的、混杂着极致痛苦与毁灭欲望的光芒!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将冰冷的空气连同这世间的恨意一同吸入肺腑!他不再痉挛,不再呻吟,只是死死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对抗着那依旧肆虐的高热和刺骨的冰冷!那眼神,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在黑暗中死死盯住了自己的猎物和仇敌!

王彦被这眼神吓得手一抖,剩下的雪团掉在地上。慧明师父却长长舒了一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快…快换干布!裹紧!炭火再旺些!这口气…吊住了!能否熬过…就看王爷自己的造化了…”

王彦连滚爬爬地找来干净布巾,手忙脚乱地擦拭朱棣身上冰冷的雪水和滚烫的汗水、血水,再用厚厚的棉被将他紧紧裹住。炭盆被添得旺旺的,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努力驱散禅房内刺骨的寒意和死亡的气息。

朱棣依旧死死地睁着眼睛,望着禅房那简陋的、被炭火映照得光影摇曳的屋顶。身体依旧在冰与火的余烬中煎熬,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如擂鼓,带着撕裂般的疼痛。但那股由“恨”和“不甘”点燃的火焰,却在灵魂深处熊熊燃烧,顽强地对抗着无边的黑暗和寒冷。

活下来…

才有资格恨她…

活下来…才有资格…夺回一切…

这个念头,如同最黑暗深渊中唯一的光,指引着他,在生与死的钢丝上,艰难地、一步一血印地,向前挪动。

禅房外,风雪依旧狂啸。王钺带着京营士兵,如同幽灵般守候在黑暗中,警惕的目光穿透风雪,死死锁定着这间透出微弱火光的小小禅房。他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隐约听到过凄厉的嘶嚎和混乱的动静,此刻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而庆寿寺内外,关于“佛光护体”、“燕王为情投水”、“王妃断发”的传说,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风雪呼啸的北平城,在无数被惊醒的百姓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并以惊人的速度,朝着更广阔、更黑暗的北疆大地,悄然蔓延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