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自己不是。”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如果我是你的父亲，我不知道在你成年后，如何面对你。”

闻羡的那句话——“我希望不是”，在房间里久久回荡。

仿佛某种迟到的告别，也像是不敢承认的借口。

李响沉默地站着，他没继续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带着一身稿纸味道、眼神倦怠却异常固执的男人。

他们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沉重如山。

“你不希望是，那是因为你不想对我负责，还是……你不想承认你曾经失去了我？”

闻羡抬起头，眼神发颤，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你把我写进了你那些，没发表的小说故事里，你装作不在乎所有人，不在乎一切。”

李响继续逼问，

“但你记得我的名字、记得我的眉眼、记得你经历过的一切，还有桌上这张合照……你到底在逃什么？”

“我没有逃。”

闻羡小声辩解，人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李响走上前一步，从桌上拿起那张合照，指着那男孩问：

“这是我吧？”

闻羡目光落在照片上，一分钟过后，像是钟表一般点了点头。

“他……你小时候不爱笑，后来爱笑了，我总以为……那笑容是因为我的缺席，可是……”

他缓缓坐下，像是一具失去支撑的雕像。

“我后来才发现，你不爱笑，是因为你一直问你的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而你的妈妈，给不了你那个答案！”

李响怔了怔。

“我和你妈分开的时候，你才九岁。”

闻羡喃喃道，。

“她说，她要带你去外地上学，我没拦，因为我那时没有能力，给你们两个更好的未来！”

他抬起头，眼中泛红：

“但是我的心里，却一直都在滴血！我不想失去你们，我也不想放弃我的梦想，但为什么现实那么残酷，逼迫我从最爱的两件事物当中，选择其中一个！”

“所以，是你舍弃了我和妈妈，选择了你那狗屁的理想？”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李响声音沙哑，坐到了他的对面，

“你把我写进小说，你把一切都写进小说，甚至幻想自己也能进入小说，过你认为的理想世界？！”

“但你可知道我这一路怎么过来的么？我在混沌之森被追杀，来到梦境之城还是如此。

而我的身边，除了新认识的朋友，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亲人。”

“对不起……”

闻羡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碰了一下李响的手背。

“我以为……只要把你们都写进故事里，就可以让你们永远活在我脑子里。”

“但我错了。”

“你是我的儿子，你不是一个小说中的角色。”

“对不起，呵呵，你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的妈妈，还有我现在这错乱的人生！”

李响闭上了眼睛，嗓子也有些发涩。

“那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常常做梦，梦见有个人背对着我写字，无论我怎么叫他他都不理我。我一直以为那是幻觉，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那是你。”

“你一直在写我，可你从没看我一眼，也没有真正的关心过我的生活。”

闻羡眼中滑落出更多的泪水，低下了头，把脸埋进了掌心里。

“我很抱歉，李响。”

这是第一次，他叫出他的名字。

声音颤抖，却也充满悔意与真实。

李响没有说话，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那个不知处于何方的迷幻世界。

良久，他开口：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能不能回到真正的父子。但我知道，有些事，我必须搞清楚。”

他回头，直视闻羡：

“我在进入梦境之城的时候，看到过一个片段，一个像是我妈妈的女人，在床边哭泣，而我像是躺在病床上，无法言语。”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你小说里边的情节，还是现实真正发生的事情？”

闻羡沉默片刻，像是在用力地回忆：

“自你妈带走你的那天之后，我再没收到过你俩的消息……直到后来，有个陌生人找到我。”

“他自称是我的粉丝，非常喜欢我的作品。起初我也有过怀疑，但是他确实看过我所有发表过的作品，而且对于我的作品，有着很深的理解。我俩简直是一见如故！”

“但渐渐地，我感觉他很不对劲。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并不是我的粉丝，装出这样一副样子，只是为了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但我一个扑街作家，失去了最爱的老婆和孩子，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难道，他是来剽窃我的作品，他是我的同行？”

“终于有一天，我像往常来到这个小房间，开始写小说的时候，我发现这里的一切都被人动过！”

“我的稿子没有丢，但是一小部分的稿子上，分明还留有不低的温度，显然是被人偷偷复印过了。”

李响听着闻羡的话，插话道：

“那人叫什么名字？”

“说来惭愧，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但我俩是在小说群里认识的，我在群里是群主，他是我的粉丝。我只记得，他qq里边的头像是一只猫，黄色的橘猫。”

“那人的网名，是不是叫做老猫？”

“对对对，不过你这是怎么知道的？”

“果然是他！”

“你认识他，或者见过他？”

“何止是你说的这种程度，我和他属于不死不休的程度。”

“听你的语气，他是否做了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

“原来那个老猫一直都在假扮你，他的身份，可能根本就是假的！”

闻羡的身体在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某种无法言明的恐惧。

“你说……他在一直假扮我？”

李响点了点头。

“我所熟悉的老猫，一直都在以你的形象出现，而你——作为小说真正的作者，对于发生的一切却都毫不知情？!”

“那他到底……想要什么？”

闻羡坐回椅子上，喃喃低语：

“我只是个写故事的人，我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这些稿子，而他为什么还要模仿我？”

闻羡脸色一阵青白交替，双手握拳：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喜欢我作品的普通粉丝。”

“事到如今，你就不要再说这样的废话，说点有用的信息！”

李响感到周遭的空间，开始变得不稳定了起来，桌面上的文稿，开始漫无目的地飘散在空中，那是一只只飞鸟。

“什么有用的信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啊！你提醒我一下，提醒我一下！”

“没时间了，如果你再想不起来，我们下次相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可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在某一天我好像遭遇了车祸，然后我就被一直困在了这个房间里边，我只能不停地写些什么，一直写着……”

“你遭遇了车祸，你是说你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