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古寺的断壁残垣在身后化作模糊的阴影,如同沉入墨池的碎石,迅速被翻涌粘稠的黑暗吞噬。脚下早已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某种介乎于液态与固态之间的幽冥之雾,阴冷刺骨,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腐朽腥气,每一次抬脚都像从冰冷粘稠的尸油里拔出,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黑暗浓得如同实质,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吞噬了光线,也吞噬了声音,只有三人沉重压抑的呼吸,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濒死的鼓点。
洛红衣走在最前,每一步都踏得异常艰难。发丝间那缕蔓延至脖颈的银霜,在绝对的黑暗里竟幽幽散发着冷冽微光,像冻结的月光。每一次呼吸,吐出的气息都在面前凝成细小的冰晶,簌簌跌落,又在触及脚下黑雾的瞬间被无声吞噬。她紧抿着唇,线条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冰冷的银光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侧脸,也映照着她眼底深处竭力压制的混乱与痛楚——双生血蛊在幽冥气息的刺激下,啃噬神智的尖啸几乎穿透耳膜。
涵婓紧随其后,手始终虚扶在她身侧,每一次洛红衣身体因剧痛而微不可察地摇晃,他的手便下意识地绷紧,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散发着寒气的衣袖。他心口位置,贴肉存放的《血光策》玉简正透过衣料传来一阵阵灼烫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苏醒、撞击,那道细微的裂缝边缘,隐隐渗出金红交织的微芒,像即将喷薄的地火,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更深沉的灼痛和一丝莫名的牵引,指向这片黑暗的深处。
帝君兽庞大的身躯几乎贴着涵婓,充当着最后的屏障。它低伏着脖颈,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锐利如刀,警惕地扫视着翻滚的黑雾。脖颈和肩胛处的鳞片异化得更加狰狞,边缘锋利如锯齿,原本暗金的色泽被一种不祥的深红血线侵蚀、缠绕,如同活物般在鳞甲下缓慢蠕动。每一次它沉重地踏下,覆盖着异化鳞片的爪尖都会在粘稠的幽冥黑雾上留下一个短暂燃烧的金色印记,随即又被翻涌的黑暗扑灭,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它喉咙深处滚动着低沉的咆哮,是对这片死域本能的憎恶与警告。
“方向…没错吗?”涵婓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被阴寒侵蚀的颤抖。他心口的玉简灼痛越来越强烈,几乎要烙进骨血里。
洛红衣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抬起那只遍布银霜的手,指向黑暗深处一个模糊得几乎无法辨识的方向。指尖萦绕的寒气在黑暗中划出短暂的光痕。“…玄甲…的骨舟…就在那边…幽冥气息…最浓的…漩涡中心…它在…等我们…”她的话语断断续续,每一次停顿都伴随着身体因压制蛊毒而引发的细微痉挛。银霜又悄然向上蔓延了一线,攀上了她精巧的下颌线。
突然,帝君兽猛地停下脚步,巨大的头颅转向侧前方,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条细缝,喉咙里的低吼瞬间拔高,充满了暴戾的警告意味!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三人的脊背。涵婓和洛红衣同时感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前方的黑暗不再是死寂的浓墨,而是剧烈地翻腾、搅动起来!无数影影绰绰的轮廓从粘稠的黑雾中浮现、凝聚、又溃散。它们没有固定的形体,像是被揉碎又强行拼凑的噩梦碎片。扭曲的肢体,破碎的面孔,空洞洞的眼窝里燃烧着或幽绿或惨白的磷火,无声地张开黑洞般的口器,发出只有灵魂才能“听”见的、足以撕裂理智的尖嚎!怨气、痛苦、不甘、嗜血的疯狂…无数负面的情绪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三人的脑海!
百鬼夜行!真正的幽冥鬼潮!
“——!”洛红衣瞳孔中的银芒暴涨,发丝无风狂舞,周身寒气轰然爆发!一圈冰蓝色的冲击波以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靠近的数十道扭曲鬼影瞬间被冻结成姿态各异的惨白冰雕,保持着扑击的姿态凝固在空中,随即在后续鬼影的冲撞下“哗啦”碎裂,化作漫天冰晶粉末,又被翻涌的黑雾吞噬。但更多的鬼影前仆后继,悍不畏死地涌来!它们似乎被洛红衣身上散发的血蛊气息和精纯的生命力所吸引,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群!
涵婓闷哼一声,强行压下玉简灼烧带来的眩晕和鬼嚎对神魂的冲击。他并指如剑,指尖迸发出刺目的金色火焰,并非温暖光明,而是带着焚尽邪祟的暴烈气息!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焰剑罡横扫而出,所过之处,鬼影如沸汤泼雪般惨叫着消融、蒸发,在浓稠的黑暗中犁开一道短暂的真空地带,露出下方如同熔岩般缓慢流淌的暗红色“河床”。那河床并非岩石,更像某种巨大生物凝固的污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和绝望。
帝君兽的咆哮震耳欲聋!它庞大的身躯猛地前冲,异化的鳞爪不再是简单的防御,而是化作了最狂暴的杀戮兵器!暗金色夹杂着猩红血线的巨爪每一次挥击都带起撕裂空气的尖啸,爪尖迸发出刺目的金色电光!那些扭曲的鬼影在蕴含着守界人破邪之力的爪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片片爆碎!每一次爪击落下,都在粘稠的幽冥黑雾上留下一个燃烧着金色电蛇的巨大爪印,将靠近的鬼影灼烧成青烟。它用身体为涵婓和洛红衣撞开一条血路,所过之处,鬼影崩灭,留下一片短暂的空旷。
然而,鬼影无穷无尽!它们从上下四方每一个角落涌出,如同黑色的海啸。洛红衣的冰霜领域在快速消耗她的力量,每一次冻结都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银霜在她脸颊上蔓延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了。涵婓的金焰剑罡虽然霸道,但每一次挥出都牵动着心口玉简的悸动,灼痛感深入骨髓。帝君兽的咆哮中开始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异化鳞爪上的猩红血线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汲取着它的力量。
“这样下去…撑不到骨舟!”涵婓的声音带着喘息,额角青筋暴起。他挥剑劈碎一只从头顶俯冲下来、形似巨蝠的鬼影,腥臭的污血溅在手臂上,立刻腐蚀出几缕青烟,带来钻心的刺痛。玉简的跳动几乎与他的心跳同步,裂缝处的金红光芒透过衣襟透射出来,像一个不安的烙印。
就在这岌岌可危,防线即将被无穷无尽的鬼影彻底淹没的刹那!
轰——!!!
一声沉闷到仿佛来自九幽地底最深处,又如同洪荒巨兽心脏搏动的巨响,猛然撕裂了无边鬼嚎和幽冥黑雾!
前方,那片翻腾得最为剧烈、如同巨大漩涡般的黑暗核心,骤然向内塌陷!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裂口!
一道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挟裹着万载玄冰般的死寂与森然,从那空间裂口中悍然撞出!它排开粘稠如固体的幽冥黑雾,如同巨鲸破开墨海,带着一股碾碎一切的磅礴气势!
那是一艘船!
一艘无法用常理揣度的巨舟!它的主体并非木材,而是某种无法辨认的惨白巨骨,巨大、粗粝、扭曲,上面布满纵横交错的深刻爪痕和腐蚀坑洞,仿佛来自某个被啃噬殆尽的洪荒巨兽残骸。惨白的骨架上,覆盖着层层叠叠、厚重如山的漆黑玄甲。那玄甲并非金属,更像某种凝固的黑暗本身,幽暗深邃,不断吸收着周围的光线,表面流淌着如同活物般的粘稠暗影。无数扭曲痛苦、挣扎哀嚎的亡魂面孔在甲板的缝隙和玄甲的暗影里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悲鸣,形成一幅活生生的地狱浮世绘。巨舟破开幽冥迷雾,没有帆,船体周围却萦绕着实质化的黑色旋风,发出凄厉如亿万怨魂恸哭的呜咽。
玄甲骨舟!
它像一座移动的死亡山脉,以无可匹敌的姿态碾压而来!所过之处,汹涌的鬼潮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泡沫,瞬间被撞得粉碎、湮灭!那些扭曲的鬼影在触及船身周遭黑色旋风的刹那,便如同被吸干了所有能量,惨叫着化作缕缕青烟,被玄甲贪婪地吸收。船体上那些亡魂面孔似乎更加清晰、更加痛苦了一分。
“上船!”一个冰冷、嘶哑,如同两块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直接在三人心底响起!是玄甲!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生的希望如同闪电劈开绝望!帝君兽发出一声震天咆哮,不再有任何保留!它全身异化的鳞片瞬间亮起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如同燃烧的熔岩!巨大的身躯猛地一沉,四肢爆发出恐怖的力量,硬生生在密集的鬼潮中撞开一条通道!它用头颅和宽阔的背脊,为涵婓和洛红衣顶开最后一段致命的距离!
涵婓一把抓住洛红衣冰冷刺骨的手臂,触手之处,寒气几乎要冻结他的血脉。他低吼一声,体内灵力不顾玉简的灼痛疯狂运转,带着她紧跟在帝君兽身后,朝着那艘破开幽冥、带来一线生机的白骨巨舟冲去!
骨舟越来越近,船体上亡魂无声的哀嚎和玄甲流淌的粘稠黑暗清晰可见,那股沉甸甸的死亡威压几乎让人窒息。船舷近在咫尺!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股远比周围幽冥鬼气更加精纯、更加冰冷、带着无上威严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三人身上!气息的源头,赫然来自那高耸如悬崖般的船首!
帝君兽冲在最前,首当其冲!它发出一声痛苦与暴怒交织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滞,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覆盖全身的异化鳞片在那股气息的压迫下疯狂闪烁,猩红的血线如同受到刺激的毒蛇般剧烈扭动,试图侵蚀更深!它金色的竖瞳瞬间被狂暴的血丝布满,守界人的血脉与这幽冥至高的威严气息产生了最激烈的冲突!
涵婓和洛红衣同样如遭重击!涵婓心口玉简的灼痛瞬间达到顶点,那道细微的裂缝似乎都扩大了一丝,金红光芒狂乱闪烁,几乎要透体而出!他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而洛红衣,她身体猛地一颤,如遭电击!脖颈和脸颊上蔓延的银霜骤然加速,瞬间爬满了她大半张脸!冰蓝色的瞳孔中,那点属于“洛红衣”的清明神光急剧黯淡,几乎要被纯粹的、属于血蛊的冰冷银芒彻底吞噬!她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身体摇摇欲坠。
三人的动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而出现了致命的迟滞!身后,被骨舟暂时逼退的幽冥鬼潮,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再次疯狂地汇聚、嘶吼着扑了上来!阴寒刺骨的爪风几乎已经触及涵婓的后背!
“吼——!”帝君兽的咆哮充满了暴戾与决绝!它猛地人立而起,将涵婓和洛红衣完全护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之下!同时,那布满狰狞骨刺和异化鳞片的巨大右爪,带着撕裂一切的毁灭金光,悍然向着船首那股恐怖气息的源头——狠狠挥去!这是守护的本能,也是对压迫的反抗!
轰!!!
金光与无形的幽冥威压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空间被强行撕裂、揉碎的怪异闷响!帝君兽那足以开山裂石的巨爪,仿佛砸进了万年不化的玄冰深渊,恐怖的巨力被层层叠叠的幽冥死气化解、吞噬!金光与玄暗交织、湮灭!剧烈的反震之力顺着巨爪传回,帝君兽庞大的身躯剧震,覆盖前臂的几片厚重鳞甲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暗金色的血液从鳞甲裂缝中渗出,瞬间被周围贪婪的幽冥气息侵蚀成黑色!
然而,帝君兽这搏命般的一击,并非全无效果!那笼罩船首的无形威压屏障,在蕴含守界人破邪之力的巨爪轰击下,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和松动!
就是这一瞬间!
涵婓眼中厉芒一闪!他强忍着心口玉简几乎要爆炸的灼痛和神魂的眩晕,左手死死箍住洛红衣冰冷僵硬的腰肢,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最后一股精纯的金色灵力,并非攻击,而是狠狠点在帝君兽布满裂痕的巨爪背面!
“走!”他嘶声怒吼!
一股巧劲顺着指尖爆发,借着帝君兽巨爪与屏障碰撞的反震之力,涵婓抱着几乎失去意识的洛红衣,如同两颗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子,险之又险地擦着那波动的屏障边缘,越过船舷,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坚硬、刻满扭曲符文的玄甲船板上!
几乎是同时,帝君兽也借着反震之力,庞大的身躯一个踉跄翻滚,紧随其后,重重砸落在甲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整艘骨舟都微微一晃。它右前爪上的裂痕更深,暗金血液汩汩流出,滴落在玄甲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瞬间就被甲板上流淌的暗影吞噬。
身后,幽冥鬼潮汹涌扑至,却被一层骤然亮起的、笼罩整个骨舟的惨白色光幕挡在外面。无数鬼影撞在光幕上,如同扑火的飞蛾,瞬间灰飞烟灭,发出连成一片的凄厉尖啸。
暂时…安全了。
涵婓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的灼痛和浓烈的腐朽腥气。他挣扎着撑起身体,第一时间看向怀中的洛红衣。她的情况糟透了。大半张脸覆盖着厚厚的银霜,连睫毛都挂满了冰晶,身体冰冷僵硬得如同真正的冰雕。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和那双紧闭的眼皮下,银眸偶尔剧烈的颤动,显示她还活着,还在与体内疯狂肆虐的血蛊进行着殊死搏斗。那缕银霜,正顽固地向她的心口蔓延。
“红衣!”涵婓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他试图向她体内输入灵力,指尖刚触碰到她覆盖银霜的肌肤,一股钻心蚀骨的寒意瞬间反噬而上,几乎冻结他的经脉!他闷哼一声,指尖迅速覆盖上一层薄冰。
“别碰她!”那个冰冷嘶哑的声音再次在涵婓心底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涵婓猛地抬头。
船首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他全身笼罩在一件宽大破旧的黑色斗篷里,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下巴。他的身形并不如何高大,甚至有些佝偻,但站在那里,却仿佛与这艘巨大的玄甲骨舟、与这片无边幽冥完全融为一体。他就是死亡本身的一部分。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在他脚下流淌、蠕动,仿佛活物。他正是驾驭这艘幽冥方舟的存在——玄甲。
玄甲并未看涵婓,斗篷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粘稠的幽冥迷雾,落在后方那被惨白光幕阻挡的、依旧汹涌咆哮的鬼潮上。他缓缓抬起一只枯槁、布满暗青色尸斑的手,对着虚空,轻轻一握。
笼罩骨舟的惨白色光幕骤然向内收缩、塌陷!形成一个巨大的、高速旋转的惨白漩涡!恐怖的吸力爆发!方圆百丈内的幽冥黑雾连同其中嘶嚎的鬼影,如同百川归海般被强行扯入漩涡之中!无数扭曲的鬼脸在漩涡边缘被拉长、撕碎,发出最后绝望的尖啸,最终被彻底吞噬!那漩涡中心,仿佛连接着无底的地狱之胃。
仅仅几个呼吸,骨舟周围为之一清!翻涌的黑雾被暂时排开,露出下方那缓慢流淌、如同巨大生物凝固污血般的暗红色“河床”,以及更远处,一片死寂、望不到尽头的幽冥虚空。骨舟的速度骤然加快,破开残留的稀薄雾气,向着黑暗深处疾驰。
甲板上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骨舟破开幽冥迷雾发出的低沉呜咽,以及船体深处传来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沉闷回响。
涵婓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心口的灼痛,目光扫过帝君兽。巨兽趴在冰冷的甲板上,低垂着头颅,金色的竖瞳半阖,粗重地喘息着。右前爪的伤口触目惊心,几片碎裂的鳞甲摇摇欲坠,暗金色的血液还在缓慢渗出,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口,带来痛苦的震颤。异化鳞片上的猩红血线似乎更活跃了,在暗金的底色上妖异地蠕动。
“多谢…玄甲前辈。”涵婓的声音依旧沙哑,朝着船首那道孤峭的黑色身影抱了抱拳。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深不可测的幽冥死气,绝非善类,但此刻,对方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玄甲缓缓转过身。宽大的斗篷阴影遮住了他的面容,只留下两道冰冷、毫无生气的目光,如同两点凝固的鬼火,落在涵婓身上,又扫过他怀中的洛红衣和受伤的帝君兽。那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漠然。
“代价。”嘶哑的声音直接在涵婓脑海响起,如同生锈的刀刮过骨头,“幽冥引渡,只渡亡魂。活人登舟,需付买命钱。”他枯槁的手指,指向涵婓心口的位置,那里,玉简灼烫的气息隔着衣物也清晰可辨。“或者,留下它。”
涵婓心头剧震!对方的目标,竟然是《血光策》玉简!他下意识地按住心口,指尖能感受到玉简那狂乱的悸动和裂缝边缘渗出的金红光芒。这东西是祸源,但也是师尊拼死守护之物,更是此刻唯一可能与血灵宫主抗衡的关键!他绝不能交出去!
“前辈…”涵婓刚想开口周旋。
“或者,”玄甲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那只枯槁的手缓缓抬起,指向了甲板前方,那高耸如桅杆般的巨大骨刺顶端。“留下她。”他指的,赫然是洛红衣!“她体内之物,与幽冥有缘。留下她,可抵船资。”斗篷阴影下,似乎有一丝对洛红衣体内双生血蛊的贪婪一闪而逝。
“休想!”涵婓斩钉截铁,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将洛红衣冰冷僵硬的身体更紧地护在怀中,另一只手已按在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上!即使面对这深不可测的幽冥摆渡人,他也绝不可能用洛红衣去换取生路!帝君兽似乎感受到了涵婓的决意,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充满威胁的低吼,金色的竖瞳死死锁定玄甲,尽管受伤,那股源自血脉的凶悍气势依旧迫人。
冰冷的对峙在甲板上弥漫开。玄甲斗篷下的阴影微微波动,那股无形的、沉重的幽冥威压再次降临,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将涵婓和帝君兽彻底冻结、压垮。涵婓感到呼吸一窒,心口玉简的灼痛骤然加剧,仿佛要将他由内而外点燃!帝君兽的咆哮也变得艰难,伤口渗出的血液更多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骨舟猛地一震!仿佛撞上了某种无形的屏障,发出沉闷的巨响!船体剧烈摇晃起来!笼罩舟身的惨白光幕一阵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玄甲猛地转头,看向骨舟前进的方向!斗篷无风自动,一股更加阴冷、更加暴戾的气息从他身上升腾而起!
涵婓也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前方的幽冥黑雾不知何时散开了,或者说,被一种更奇异的存在所取代。
一条河。
一条无法形容其颜色的河。它并非流淌在“河床”上,而是悬浮在无边无际的幽冥虚空之中。河水粘稠、污浊,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混杂着暗黄、惨绿与污血褐色的混沌色彩。无数模糊扭曲、痛苦挣扎的身影在浑浊的河水中沉浮、翻滚。它们没有发出声音,但那种无声的、浸透骨髓的怨毒与绝望,却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一个目睹者的灵魂深处!仅仅是望上一眼,涵婓就感到神魂剧震,眼前幻象丛生,仿佛有无数的怨魂正伸出腐烂的手,要将他拖入那无尽的痛苦之河!
怨魂河!真正的黄泉支流!
河水并不汹涌,反而流淌得异常缓慢、滞涩,如同凝固的脓血。但河面上空,却弥漫着一种更可怕的“声音”——那是亿万亡魂在永恒折磨中发出的、被剥夺了声音的“哭泣”!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足以撕裂所有理智防线的精神风暴!涵婓闷哼一声,头痛欲裂,心口玉简的跳动骤然变得狂乱,几乎要破胸而出!他怀中的洛红衣更是猛地一颤,覆盖银霜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紧闭的眼皮下,银眸疯狂转动!
骨舟的速度在怨魂河无形的精神冲击下明显减慢,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沼。船体周遭的惨白光幕剧烈闪烁,无数亡魂的身影在光幕外浮现,伸出虚幻的手臂,疯狂抓挠拍打,每一次触碰都让光幕黯淡一分。
“稳住心神!抱元守一!”玄甲冰冷嘶哑的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涵婓脑海中的幻象和怨魂的精神低语。“这是‘往生河’的怨念回响!沉溺其中,神魂永堕!”
涵婓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强行运转灵力,在识海中构筑起脆弱的防御,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怨念侵袭。同时,他紧紧抱住洛红衣,将自身带着玉简灼热气息的灵力,不顾反噬地、小心翼翼地渡入她冰冷的经脉,试图为她分担一丝来自灵魂层面的冲击。
就在这时!
怨魂河那污浊粘稠、沉浮着无数痛苦亡魂的河面,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