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带着铁锈般浓重血腥味的黑暗,如同沉重的棺盖,死死压住了涵婓的意识。他感觉自己正向着无底的深渊沉沦,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吞咽着烧红的刀片。耳边只有血液在颅内奔流的轰鸣,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仿佛瓷器寸寸碎裂的细微声响。
是《血光策》的反噬。那强行掠夺百亩密林生机、糅合正邪两道杀阵的混沌孽力,正如同失控的洪荒巨兽,在他濒临崩溃的躯壳内疯狂冲撞、撕咬,啃噬着他的经脉、骨髓,乃至生命本源。
“呃…”一声破碎的呻吟终于冲破了他的喉咙。涵婓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的世界,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猩红与扭曲。
视野仿佛被浸透在滚烫的血浆里,一切都蒙上了厚重、粘稠、不断晃动的血色滤镜。景物失去了清晰的轮廓,只剩下模糊晃动的色块和扭曲拉长的影子。断魂崖底嶙峋的怪石像狰狞的巨兽獠牙,头顶那片狭窄的天空如同淌血的伤口。更可怕的是,他感觉自己的眼球像是被无数烧红的细针反复穿刺,每一次转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温热的液体不断从眼角涌出,滑过脸颊——是血泪混合着本源精血,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试图抬手擦拭,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稍微一动,全身骨骼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这才发现自己正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半跪半趴在冰冷的碎石地上,身下已积了一小滩暗红粘稠的血泊。
“帝…君…”涵婓艰难地转动着仿佛锈死的脖颈,视线在模糊的血色中竭力搜寻。不远处,那团巨大的、曾经闪耀着金芒的轮廓,此刻黯淡得如同熄灭的炭火。帝君兽庞大的身躯依旧瘫软在地,金色的毛发大片脱落,露出底下皲裂、渗出污黑血水的皮肤,那些暗红的反噬脉络如同活物般在皮下缓缓蠕动,每一次搏动都让那巨大的身体发出一阵痛苦的抽搐。它那只异化的、覆盖青黑鳞片的人形前爪无力地搭在地上,爪尖偶尔无意识地抽搐一下,刮擦着岩石,发出微弱却刺耳的声响。它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攥紧了涵婓的心脏。就在这时,他模糊的血色视野边缘,捕捉到了一抹刺眼的银霜。
洛红衣。
她就站在几步之外,背对着他,面朝着裂谷入口方向那片被秘术抽干生机的、死寂的灰白密林。墨黑的长发垂落,发梢那抹新染的银霜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非人的、金属般的冷光。她站得笔直,纹丝不动,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崖底的阴风吹拂着她破碎的红色裙裾,却带不起半分活人的气息。
涵婓张了张嘴,想呼唤她,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声,剧痛让他无法成言。他只能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她引来了追兵?还是她体内那被帝君兽精血唤醒的冰冷存在在主导?
突然,裂谷上方那片死寂的灰白坟场边缘,传来了压抑的、带着极度恐惧的骚动!
“他…他不行了!那怪物快死了!”
“魔头也重伤了!眼睛都瞎了!”
“趁现在!为长老报仇!夺回《血光策》!”
“抓住帝君兽!宫主必有重赏!”
是那些侥幸逃过湮灭领域、退到安全距离外的万剑阁与血灵宫残余!短暂的崩溃之后,贪婪与仇恨压过了恐惧。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在巨大的琉璃坑洞边缘重新聚集,一双双眼睛在恐惧的底色下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死死锁定崖底三个状态凄惨的目标。
“杀——!”
不知是谁嘶吼了一声,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残余的万剑阁弟子,虽然人数锐减,飞剑也大多损毁,但复仇的怒火让他们面目狰狞。他们不再讲究什么剑阵,如同疯虎般从裂谷陡峭的岩壁上攀援而下,挥舞着手中残破的佩剑,一道道或强或弱的剑罡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撕裂空气,率先朝着涵婓攒射而来!
“帝君兽是我的!”血灵宫残余的血将则更加疯狂。他们驱动着仅存的、残缺不全的“血毯”,如同跛脚的野兽,沿着裂谷入口崩塌的边缘,嘶吼着扑向昏迷的帝君兽!污秽的血光在他们身上涌动,手中的“血刃”发出饥渴的嗡鸣,刃口开合,锁定了帝君兽那毫无防备的脖颈!
攻击!来自两个方向的、歇斯底里的攻击!如同两股污浊的洪流,要将这绝境彻底淹没!
涵婓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剧痛和虚弱让他连移动都无比艰难,但他体内那狂暴的反噬之力却因这强烈的死亡威胁而再次躁动起来!他不能死!帝君兽更不能落入血灵宫手中!
“滚开!”涵婓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强行催动体内残存的一丝冰火灵力!左臂艰难抬起,冰蓝色的寒气在模糊的视野中凝聚成一面布满裂痕的冰盾;右掌则喷吐出微弱摇曳的赤红火焰,试图拦截射向自己的剑罡!
轰!砰!嗤啦!
冰盾瞬间被几道凌厉的剑罡击穿、炸碎!破碎的冰渣混合着涵婓的鲜血四溅飞射!一道刁钻的剑气擦过他的肋下,带起一蓬血花!同时,他右掌的火焰只燎焦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血将的衣角,便被对方狞笑着避开!
更多的剑罡和血影,如同嗜血的蝗虫,越过他这微不足道的抵抗,扑向帝君兽和…静立不动的洛红衣!
“帝君!”涵婓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却被反噬的剧痛和冲上来的一个万剑阁弟子狠狠踹中胸口,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
眼看数道剑罡就要刺入帝君兽脆弱的腹部,数把张合着利齿的“血刃”就要撕开洛红衣单薄的后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如同雕塑般静立的洛红衣,动了。
她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僵硬感,仿佛提线木偶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她没有回头,没有去看那些致命的攻击,只是极其缓慢地、向着帝君兽的方向,抬起了她的右手。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到极致的波动,以她抬起的指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一瞬。
那数道射向帝君兽的凌厉剑罡,在距离目标不足三尺之处,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极寒之壁,瞬间凝固、僵直!剑罡表面甚至覆盖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散发着森森寒气的白霜!而那几个扑到近前、面目狰狞的血将,他们的动作、他们脸上贪婪的表情、他们手中嘶鸣的“血刃”,也如同被瞬间冰封的琥珀,彻底定格!连他们身上翻涌的污秽血光,都凝固成了静止的猩红冰雕!
这诡异的静止只持续了短短一刹。
紧接着——
“噗嗤!噗嗤!噗嗤!”
凝固的剑罡如同脆弱的冰凌,寸寸断裂、崩解,化为细碎的冰晶粉末,簌簌飘落!
那几个被定格的血将,他们凝固的身体表面,毫无征兆地炸开无数细密的血线!仿佛有无形的、极寒的刀刃在他们体内瞬间爆发!粘稠的污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碎片,如同被捏爆的浆果,从那些血线中猛烈喷溅而出!他们的身体如同失去了支撑的破麻袋,软软地瘫倒在地,瞬间没了声息。手中的“血刃”也如同死去的蠕虫,无力地掉落在地。
静!死一般的寂静!
裂谷上方残余的追杀者和正艰难爬起的涵婓,都被这诡异、血腥、毫无征兆的一幕彻底震慑住了!所有动作都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恐惧,比之前面对涵婓的秘术时更纯粹、更原始的恐惧,如同冰水般浇透了每个人的灵魂!
洛红衣缓缓放下了抬起的手。指尖,一缕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银色寒气,悄然消散。她依旧背对着众人,仿佛刚才那恐怖的杀戮与她毫无关系。只有她发梢那抹银霜,似乎…更亮了一丝。
“妖…妖女!”一个万剑阁弟子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她…她和那魔头是一伙的!都是怪物!”
“一起上!先杀了她!”血灵宫残余的血将也被这非人的手段激起了凶性,短暂的恐惧被更深的疯狂取代!
短暂的死寂被打破!剩余的追杀者,无论是万剑阁还是血灵宫,竟在这一刻达成了诡异的共识——必须先除掉这个更诡异、更恐怖的洛红衣!
“诛邪!”
“血噬!”
残余的剑罡与污秽的血光再次亮起,这一次,所有的攻击,所有燃烧着仇恨与恐惧的目光,都如同毒刺般,齐齐指向了那个静立的红色身影!
面对这铺天盖地、倾泻而下的毁灭性攻击,洛红衣终于…缓缓转过了身。
她的动作依旧带着那种非人的僵硬感。当她的脸庞完全转过来,映入涵婓模糊的血色视野时,涵婓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张曾颠倒众生的绝美脸庞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杀意,只有一片死水般的空洞。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曾经顾盼生辉、或妩媚或哀伤的眸子,此刻彻底失去了人类的情感光泽。左眼,依旧保持着深邃的墨黑,但那黑色如同无星无月的永夜深渊,深不见底,吞噬着一切光线。而右眼…瞳孔深处,竟不知何时晕染开一片冰冷、妖异、如同寒月碎冰般的——银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