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信纸里。
张将军的字迹在\"泾水搁浅\"四个字上洇开淡淡墨迹,像是滴进雪水的血珠。
她想起朱明远供词里那些被反复圈画的年份——第三年秋粮在雁门关外失踪,第七年冬粮于青石峡遇山洪,去年秋粮折在鹰嘴崖的泥石流里。
原来不是天灾,是同一根线串起的蚂蚱。
\"郡主?\"方公公的声音像片落在她肩头的雪,\"皇上在前殿等您。\"
御书房的炭盆烧得正旺,赵顼却站在窗前,玄色龙纹暗绣的袖口被风掀起一角。
他转身时,苏婉儿看见他眼底的青影——显然又是一夜未眠。
\"泾水的急报,朕已看过。\"他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青瓷与檀木相撞的脆响惊得檐下雀儿扑棱棱飞走,\"你昨日说粮道有网,朕原以为是贪墨,如今看来...\"
\"是截粮。\"苏婉儿接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信上的\"泾水\"二字,\"前几次断粮的路线,都绕不开青石峡到鹰嘴崖这段偏僻山道。
张将军说船至中途搁浅,可泾水冬季水位虽低,运粮船吃水浅,断不至于平白搁浅。\"她抬眼时,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儿臣想亲自去泾水段勘察。\"
赵顼的瞳孔骤缩,指节捏得泛白:\"不行。\"
\"皇上可知为何前几次查案,线索总在关键处断掉?\"苏婉儿向前半步,袖中攥着的是昨日从朱明远供词里撕下的半页纸,\"因为查案的人都在明处。
儿臣扮作商队,林侍卫长带二十个精壮护院随行,对外只说运私粮——李记粮行的船每月初一往沧州,私粮商队的行踪,最能引蛇出洞。\"
殿外传来更漏声,赵顼盯着她发顶翘起的碎发看了许久。
那是方才赶路时被风吹乱的,像株倔强的小草。
他突然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林侍卫长的刀,朕见过。\"又转向方公公,\"你带暗卫第三组暗中跟着,若有动静...\"
\"奴才明白。\"方公公弯腰时,腰间的玉牌轻碰出一声清响。
三日后未时,商队行至青石峡。
苏婉儿裹着靛青粗布斗篷,坐在运粮车的最末,斗笠边缘垂下的麻线扫过鼻尖。
林侍卫长骑在头前,玄色短打扎得利落,腰间的刀鞘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是赵顼亲自赐的雁翎刀,刀鞘上还留着御书房的朱砂印。
\"郡主,前面林子不对劲。\"驾车的老周突然压低声音。
他是林侍卫长从苏府带出来的,从前在庄子上赶过十年大车,耳力最是灵醒。
苏婉儿抬眼,果然见道旁松树林的积雪有被踩踏的痕迹,枯枝断裂的声音混在风里,像极了野兽磨牙。
她刚要开口,林侍卫长已猛地勒住马缰,大刀\"唰\"地抽出半尺:\"护好粮车!\"
喊杀声几乎是同时炸响的。
二十多个蒙面人从林子里窜出来,刀光映着雪色,像泼了一地的寒星。
林侍卫长的雁翎刀划出银弧,当先劈翻两个劫匪,护院们跟着抽刀迎上,一时间刀兵相撞声、马嘶声、痛呼声混作一团。
苏婉儿缩在粮车后,心跳得像擂鼓。
她瞥见半里外有座废弃的驿站,残墙断瓦上结着冰棱,门楣\"松风驿\"三个字只剩半块\"风\"字。
趁劫匪的注意力都被林侍卫长引走,她猫着腰溜过去,靴底在雪地上压出浅浅的痕迹。
驿站里比外面更冷。
积灰的供桌上摆着半截残香,香灰里埋着半截未烧尽的账页。
苏婉儿蹲下身,指尖刚碰到那页纸,就听见木梁\"吱呀\"一声——墙角有个半掩的地窖,里面堆着几个木箱,最上面那个的锁扣已经被撬开,露出半卷账本。
她掀开箱盖的瞬间,寒气裹着霉味扑面而来。
账本封皮是深褐色的,边角磨损得厉害,可第一页的骑缝章却清晰得惊人——阳文篆刻的\"兵部之印\",红泥印泥还带着没干透的油光。
\"哟,这不是玉昭郡主么?\"
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苏婉儿猛地转身,只见个络腮胡的男人倚在门框上,左眼角有道刀疤,正慢悠悠地摩挲着手里的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