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地铁的隧道在他们身后延伸,逐渐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追兵的喧嚣似乎暂时远去,但那种如影随形的压迫感,却像附骨之蛆,紧紧依附在陆沉熵和温时绯的神经末梢。
“前面就是‘寂静区’的边缘了。”温时绯的声音比先前低沉了几分,她停下脚步,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造型奇特的呼吸面罩,递给陆沉熵一个,“戴上。这里的空气……不太好。”
陆沉熵接过面罩,入手冰凉。它比天枢财团配发的军用级生化防护面罩要简陋许多,但设计却很巧妙,能最大限度地过滤空气中的悬浮颗粒和某些未知的孢子。他注意到温时绯的眼神中,除了警惕,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仿佛即将踏入的并非一片地理区域,而是一个禁忌的领域。
“‘寂静区’……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陆沉熵一边戴上面罩,一边问。面罩隔绝了外界的污浊空气,也让他自己的呼吸声变得清晰可闻。
温时绯调整好自己的面罩,声音透过变声器显得有些失真:“因为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到不正常。没有虫鸣,没有风声,甚至……连那些在废墟里游荡的变异生物,都很少踏足这里。传说,进入这里的人,如果心不够静,或者意志不够坚定,会被这里的‘寂静’吞噬掉灵魂。”
“吞噬灵魂?”陆沉熵的眉头在面罩下微微蹙起。作为一个绝对的理性主义者,即便情感抑制芯片已经失效,他对这种近乎迷信的说法依旧抱有怀疑。但温时绯的严肃表情,以及他自己那颗刚刚开始感知恐惧的心脏,却让他无法完全将其斥为无稽之谈。
他们踏入了“寂静区”。
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薄膜,周遭的一切瞬间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并非光线骤然黯淡,也不是气温骤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正如温时绯所说,这里异常安静。他们踩在碎石和废弃金属上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中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除了他们自己制造的声音,再无其他。这种极致的安静,非但没有带来平和,反而像一块沉重的铅块,压在人的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四周的景物也透着一股诡异的衰败。一些从未见过的、形态扭曲的植物从水泥地的裂缝中顽强地生长出来,它们的叶片呈现出不祥的暗紫色或灰白色,表面覆盖着一层油腻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是金属锈蚀混合着腐烂植物的古怪气味,即使隔着呼吸面罩,也依旧能隐约闻到。
“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陆沉熵低声问,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干涩。
“天穹城早期的一个大型生化实验基地,代号‘潘多拉’。”温时绯的目光扫过那些扭曲的植物,带着一丝厌恶,“后来因为一次严重的泄漏事故而被废弃。官方宣称所有污染物都已清除,但下城区的人都知道,这里是禁地。那些植物,就是当年实验失败的‘遗产’。”
陆沉熵的心微微一沉。生化实验基地,泄漏事故,失败的遗产……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温时绯的哥哥温远。天穹城的繁华与秩序,究竟是建立在多少这样被掩盖的“潘多拉魔盒”之上?
他们小心翼翼地在废弃的厂房和扭曲的管道之间穿行。这里的建筑结构早已被岁月和未知的力量侵蚀得面目全非,巨大的金属支架如同怪物的肋骨般刺向天空,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玻璃器皿和锈蚀的仪器残骸。
陆沉熵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恐惧”。
这种情绪像冰冷的毒蛇,从他的脊椎一路向上攀爬,攫住他的心脏,让他的呼吸变得困难。他的手心渗出了冷汗,肌肉也不自觉地紧绷起来。他想起了在天枢大厦顶层,他砸碎水晶雕塑,第一次感受到疼痛和愤怒时的那种陌生而强烈的冲击。但与那些相比,恐惧更加阴险,更加难以控制。它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他的意识,放大着他对未知的惶恐,蚕食着他的理智。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那些扭曲的植物正在暗中注视着他们,那些深邃的阴影中,潜藏着择人而噬的怪物。
“别东张西望,集中精神,跟着我的脚步。”温时绯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将他从濒临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
陆沉熵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落后了几步,而温时绯正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她的眼神透过面罩,依旧锐利,但陆沉熵却从中读出了一丝……担忧?
“我……”他想解释,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他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羞愧。他曾是那个掌控一切的“零度权限”,如今却在一个废弃的实验基地里,被自己的恐惧所俘虏。
温时绯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说:“‘寂静区’最危险的不是那些看得见的怪物,而是它会放大你内心的负面情绪。如果你被恐惧控制,就会迷失在这里,永远也走不出去。”她顿了顿,语气复杂地补充了一句,“你现在……感觉很不一样。”
陆沉熵沉默。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没有了情感抑制芯片的“保护”,他就像一个被剥去了外壳的蜗牛,柔软的内里直接暴露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所有的情绪,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以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冲击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