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那不是寻常刀割火燎的痛苦，而是一种更本质的撕裂感，仿佛灵魂被强行从黏稠的沥青里往外拔，每一根无形的神经末梢都在发出濒死的尖叫。裴度感觉自己正被两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向相反的方向拉扯、碾磨。

一边是冰冷的、浩瀚的、带着终极毁灭意志的深渊——菌主的意志，它像冻结的星云，无情地覆盖、同化着他意识中残存的火光，许诺着湮灭后的“永恒安宁”。另一边，是滚烫的、带着铁锈腥气的绝望与……呼唤？那绝望几乎要冻僵他的骨髓，但那呼唤的核心，却像一颗坠入冰洋的熔岩核心，灼烧着他最后一点感知。

【裴度…回来…别放弃…】

许霜药的声音碎片，带着血沫的气息，穿透了菌主意志的冰层。

就在这濒临彻底瓦解的临界点上，就在菌主的意志即将完成对他最后一块意识版图的覆盖时，裴度那被深绿彻底占据的左眼瞳孔深处，那点微弱到如同风中残烛的赤红，猛地爆裂开来！

不是火焰的升腾，而是意志的核爆！

“滚——出——去——！”

一声非人的咆哮，并非从他被菌丝勒紧、变形扭曲的喉咙里发出，而是直接从他那被反复撕裂又强行黏合的灵魂最底层震荡而出！如同困兽挣脱最后一根锁链时发出的、混合着血与骨的嘶吼！

这声灵魂层面的咆哮，并非指向外部，而是向内！狠狠地、决绝地撞向那正在他意识中蔓延冻结的菌主意志！

轰——！

无形的精神风暴以裴度的头颅为中心猛然炸开！缠绕在他身上的、正疯狂钻探的菌丝管道骤然一僵！那冰冷黏腻的侵蚀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他头顶灼烧的荆棘冠冕，绿光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接触不良的电路，冠冕本身甚至发出了细微却刺耳的“咔咔”声，仿佛承受不住内部两股意志的剧烈对冲！

“反抗？！”菌主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并非伪装的惊怒，如同平静的深潭被投入巨石，“区区残渣！也敢违逆终极形态的意志？！”

回应它的，是裴度更加疯狂的、源自本能的反抗意志！那点赤红不再仅仅是闪烁，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左眼的深绿中灼烧出一个不断扩大的、痛苦却倔强的空洞！被菌丝勒紧的右臂，那些覆盖着黑色角质层的非人肌肉疯狂贲张、收缩，竟硬生生地绷断了几根勒得最紧的次级菌丝！断裂的菌丝喷溅出粘稠的、带着荧光的绿色汁液！

他猛地抬起头，仅存的右眼和左眼那灼烧的赤红空洞，同时锁定了培养装置中那个睁着纯粹深绿眼眸的“自己”——那个完美的空壳！一股被愚弄、被亵渎的滔天怒火，混合着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片刻前那诡异的吸引！

“我的东西？！去你妈的！”裴度嘶吼，被荆棘缠绕的左手五指猛地张开，不再试图触摸，而是凝聚起最后残存的、源于自身而非菌主赋予的力量——那是无数次生死搏杀磨砺出的战斗本能，混合着荆棘之力被强行榨取的、燃烧生命般的狂暴！漆黑的荆棘瞬间在他左臂上增生、硬化，形成一柄扭曲狰狞的臂刃，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刺向那透明的培养壁！

王座核心区。 许霜药蜷缩在冰冷搏动的菌毯上，身体因承受着共生连接传递过来的、裴度灵魂层面的核爆冲击而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裴度那声“滚出去”的灵魂咆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意识上，让她本就濒临崩溃的精神壁垒雪上加霜。

“呃啊！”她再次呕出一口鲜血，视野里一片血红与旋转的绿光交织。然而，与这毁灭性痛苦一同传来的，还有裴度意识深处那一点骤然爆发的、不肯屈服的赤红火光！

他…他在反抗！他在回应她的呼唤！

这微弱却真实的连接感，如同一剂强效的强心针，猛地注入许霜药几乎被绝望冻僵的心脏！裴度传递过来的，不仅仅是反抗的意志，更有一种……一种近乎悲壮的、想要抓住什么、保护什么的决绝！那决绝的对象，模糊地指向了她！

是他！是那个在深渊里挣扎着，试图抓住她这最后一根稻草的裴度！

这感知瞬间点燃了许霜药心中那被残酷真相和自身濒死状态几乎扑灭的火焰。赎罪！阻止菌主！还有……救他！

牺牲裴度作为钥匙？不！绝不！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她猛地抬头，染血的视线死死盯住王座核心节点上那个因她精神密钥刺激而剧烈闪烁、明灭不定的古老封印锁孔图案。植物网络的信息碎片再次掠过脑海：【……封印之钥……需以……同源生命之魂……点燃……】

同源生命之魂……点燃……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伴随着裴度那边传来的、与菌主意志剧烈冲突而产生的狂暴能量乱流，在她脑海中瞬间成型！她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精神力更是如同风中残烛，但她的意志，在这一刻却燃烧到了前所未有的炽烈！

“裴度……撑住！”许霜药在意识深处呐喊，同时，她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她不再试图用自己微弱的精神力去稳定那濒临断裂的共生连接，反而……主动地、用尽最后一丝灵魂的力量，将自己残存的、饱含痛苦、绝望、守护意志和那份微弱权限（精神密钥）的精神烙印，如同打包一个燃烧的信标，顺着那痛苦不堪的连接通道，狠狠“推”向裴度意识中那一点正在燃烧的赤红火光！

这不是能量的传输，而是意志的传递，是信息的共享，更是一次孤注一掷的定位！

去吧！带着真相！带着弱点！带着我……找到他！

裴度那凝聚了所有疯狂与不屈的荆棘臂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刺在培养装置那高度结晶化的菌丝壁障上！

锵——！！！

刺耳到足以撕裂耳膜的金属摩擦声炸响！臂刃的尖端与晶壁接触点爆开一团刺目的能量火花！晶壁上瞬间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纹，但……没有破！这由菌主核心力量构筑的囚笼，其坚固程度远超想象！

“徒劳！”菌主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

然而，就在裴度一击无功、力量反噬、身体因剧痛和脱力而再次被菌丝管道勒紧、荆棘冠冕绿光大盛企图彻底压制他的瞬间——

嗡！

一个“东西”顺着那痛苦不堪的共生连接，狠狠撞进了他意识中那一点燃烧的赤红里！

那不是实体，却比实体更沉重！那是……许霜药的烙印！

刹那间，无数的信息碎片如同爆炸般在裴度濒临混乱的意识中炸开：

——那艘在死寂深空中漂流、内部被惨白色癌肿生物组织覆盖的古老飞船残骸！

——那巨大到占据整个视野、喷吐着绿色孢子云雾的宇宙级恐怖存在！

——孢子坠入盖亚星海洋，分裂演化……植物网络（盖亚之灵）的守护……菌主的毁灭与吞噬！

——王座核心节点那惨白色结构与古老飞船残骸组织的同源！

——核心深处那个古老、脆弱的能量封印锁孔！那是唯一能打断这毁灭循环的弱点！

——【……封印之钥……需以……同源生命之魂……点燃……】那冰冷绝望的揭示！

——还有……许霜药传递这个信息时，那深入骨髓的、宁可自己万劫不复也绝不牺牲他的决绝意志！

“呃啊啊——！”庞大的信息洪流和许霜药烙印中蕴含的极致情感冲击，让裴度发出了比肉体被撕裂更痛苦的嘶吼。他的头颅仿佛要炸开！但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痛苦中，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定海神针般锚定了他的意识：

核心节点！封印锁孔！破坏它！只有破坏它，才能终结这一切！才能……救她！救自己！

而点燃“钥匙”……牺牲？

裴度仅存的右眼和左眼那燃烧的赤红空洞，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戾光芒！他的目光穿透培养装置，仿佛直接钉在了王座另一侧、那个正在核心节点前艰难挣扎的染血身影上！

“牺牲？放你妈的屁！”裴度的意志在灵魂层面咆哮，对象既是菌主，也是那残酷的命运，“老子的命……还有她的命……轮不到你们来决定！”

“吼——！”菌主似乎彻底被激怒，庞大的意志不再满足于侵蚀，而是转化为最直接的、毁灭性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亿万吨巨锤，狠狠砸向裴度那点顽强燃烧的意志火光！同时，缠绕裴度的所有菌丝管道功率全开，荆棘冠冕的绿光如同实质的火焰，要将他从肉体到灵魂彻底焚毁、吞噬！

裴度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恒星的核心，每一寸血肉、每一个念头都在被疯狂地撕扯、熔化！视野彻底被狂暴的绿色数据流和冰冷的吞噬欲望淹没！那点赤红的火光，在无边绿焰的焚烧下，迅速变得黯淡、摇曳，眼看就要彻底熄灭……

许霜药将最后的意志烙印“推”向裴度后，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椎，彻底瘫软在冰冷搏动的菌毯上。精神力彻底枯竭，灵魂仿佛被掏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冰冷。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成功了？她失败了？

共生连接的那一端，裴度的意识如同狂风暴雨中的灯塔，光芒剧烈地明灭，传递过来的只有一片混乱到极致的风暴和……那被菌主庞大意志疯狂焚烧的微弱火光！他正在被急速地吞噬、湮灭！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上来。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波动，从她身下搏动的菌毯深处传来，如同垂死心脏的最后一次搏动。那是……植物网络（盖亚之灵）！它似乎被王座核心节点封印锁孔的异常激活、被许霜药最后传递出去的权限密钥、以及此刻裴度与菌主意志的剧烈冲突所散发出的同源能量乱流……微弱地、艰难地重新建立了联系！

一段更加清晰、带着远古悲怆的信息流，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渗入许霜药几近干涸的意识：

【……守护者……最后的……机会……】

【……锁孔……非钥匙孔……乃……平衡之眼……】

【……需……同源双生之力……对冲……湮灭……方可……破坏……循环……】

【……一为吞噬（菌主）……一为守护（吾）……或……】

【……一为造物（克隆）……一为残渣（原体）……】

信息戛然而止，植物网络的联系再次中断，似乎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许霜药染血的瞳孔骤然收缩！

平衡之眼？同源双生之力对冲湮灭？

不是牺牲钥匙点燃！而是需要两股同源却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封印锁孔处进行极致的对冲碰撞，引发湮灭反应，才能破坏那个脆弱的平衡点，打断核心能量循环！

两股力量……吞噬（菌主）与守护（植物网络），或者……造物（克隆体）与残渣（裴度原体）！

希望的火苗猛地窜起！但瞬间又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守护之力（植物网络）在哪里？它微弱到几乎不存在！而菌主的力量浩瀚无边！

那么，只剩下……裴度和他的克隆体？！

可裴度……他正在被菌主吞噬！他自身的力量在菌主面前如同萤火！他如何能作为“一极”去对抗代表着“完美造物”、被菌主意志完全掌控的克隆体？！

除非……除非他能挣脱！夺回自己的力量！甚至……反过来利用菌主灌输给他的力量？！

这个念头疯狂而大胆！许霜药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染血的视线死死锁定左侧那片菌雾翻腾、能量狂暴的区域——裴度和克隆体所在的位置！

“裴度……”她用尽生命的力量，在意识中发出无声的尖啸，“听到吗？！不是牺牲！是对抗！你和它！你和那个‘完美’的你！在锁孔那里……碰撞！湮灭它！只有你能做到！夺回来！把你的力量……夺回来！！！”

这声用灵魂发出的呐喊，混合着植物网络传递的真相和许霜药自身燃烧的意志，如同最后的薪柴，再次投入裴度意识深处那即将熄灭的赤红火光之中！

“夺……回……来？！”

裴度那被菌主意志焚烧、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核心，如同被投入滚烫的烙铁！许霜药用灵魂传递的尖啸和那“同源双生之力湮灭”的信息，如同最后的、也是最猛烈的强心剂！

平衡之眼？双生对冲？湮灭？！

他和那个“完美”的空壳？！

不是被当作柴薪点燃，而是作为……武器！作为摧毁这囚笼、摧毁菌主野心的武器？！

“嗬……嗬嗬……”一种混合着极致痛苦、无边愤怒和绝境中迸发出的、近乎癫狂的兴奋低吼，从裴度被勒紧的喉咙里挤压出来。他那左眼中燃烧的赤红，在无边的绿焰里，猛地停止了黯淡的趋势，反而如同淬火的精钢，爆发出一种更加内敛、更加危险的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