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一瞬。他这才拿起另一柄银勺,亲自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没有言语。这位开国雄主闭目片刻,细细品味。那股奇异的清凉甘润滑入喉中,带来的不仅是味蕾的享受,更有一种…仿佛心间燥郁被无形之手轻轻拂过的舒适感。虽远不如徐妙锦品尝的那盏蕴含微弱调和道韵,但其清心宁神的物理效果,对于日夜操劳国事、心弦紧绷的帝王而言,亦是难得的熨帖。
朱元璋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下方垂手肃立的徐鑫。这小子…是真有点门道?还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尚可。”朱元璋放下银勺,声音听不出情绪,“入口清凉,滋味尚算清甜,雄英爱吃,皇后也觉适口。徐守拙,此物…确是你所制?”
“回陛下,正是臣亲手调制。”徐鑫心头微松,连忙应道。
“嗯。”朱元璋手指轻轻敲击着圈椅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心思倒巧。既合皇后与雄英脾胃,又能清心宁神…此物,便添入坤宁宫小厨房常备吧。”
成了!徐鑫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这等于认可了他的“改良”,暂时渡过了老朱的催命关!
“臣遵旨!”徐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朱元璋的目光却并未移开,反而更加深邃地打量着徐鑫,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殿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徐守拙,”朱元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你屡献祥瑞,此次又解坤宁宫之忧,于社稷,于朕躬,皆有小功。”
来了!徐鑫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然,你身负‘火毒’,虽得神药压制,终是隐患。”朱元璋话锋一转,如同冰冷的刀锋架在了徐鑫的脖子上,“宫中御医,难解此厄。朕观你,似乎…自有法门?”
毛骧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向徐鑫!殿内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朱元璋这是在逼问!逼问他那“家传养气功夫”的本质!逼问他方才制作甜品时那神异手段的真相!
冷汗瞬间浸透了徐鑫的后背!他大脑疯狂运转,如何回答?承认“仙法”?那是找死!矢口否认?老朱绝不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朱元璋的下一句话,却如同石破天惊:
“朕思虑再三。你既有此异术,又心向大明。着赐你道号——‘逍遥子’!加封‘奉天翊运修真养素真人’!秩比正五品!赐紫金道袍一袭,玉拂尘一柄!”
轰!
徐鑫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道号?真人?正五品?!
这…这哪里是封赏?这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把他这“祥瑞”的身份彻底坐实!让他再无退路!从此,他徐守拙,不,逍遥子,就是朱元璋昭告天下、活生生的“神仙招牌”!这招牌若好用,便是皇权祥瑞;若不好用,或稍有差池…那便是欺君罔上,挫骨扬灰!
“另,”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决断,“念你父母远在乡野,子贵而亲未享其荣,非人子之道,亦非朝廷教化之旨!着有司,即日接尔双亲入京,赐居尔新府,共享天伦!以彰陛下仁德,孝道纲常!”
接父母入京?!
徐鑫猛地抬头,撞上朱元璋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一切的眸子!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恩威并施!好一个恩威并施!
赐号封真,是给他戴上紧箍咒,将他彻底绑上皇权的战车!
接父母入京,是给他套上最沉重的枷锁!从此,他的父母,就是他最大的软肋!是他必须效忠、不敢有丝毫异动的…人质!
朱元璋,这位开国雄主,在用最帝王的手段,将徐鑫这枚不可控的“棋子”,牢牢地钉在了他想要的位置上!逍遥?在这皇权为笼的京城,在父母为质的重压下,他徐鑫,如何逍遥?!
“臣…逍遥子…叩谢陛下天恩!”徐鑫深深拜伏下去,额头触及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声音嘶哑而艰涩,带着一种被命运巨轮碾过的沉重。那“逍遥子”三字,此刻听来,充满了莫大的讽刺。
“嗯。”朱元璋似乎满意了,挥了挥手,“退下吧。好生休养,莫负朕望。”
“臣…告退。”徐鑫抱着空了的冰鉴,如同抽干了所有力气,在锦衣卫力士无声的“护送”下,一步步退出那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坤宁宫偏殿。
殿外,夜风凛冽。
徐鑫抬起头,望向被宫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右臂烙印处,那跗骨灵焰仿佛感应到他内心翻腾的屈辱、愤怒与冰冷,不甘地搏动了一下,传来一阵沉闷而滚烫的灼痛。
逍遥子?
奉天翊运修真养素真人?
呵…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到极致的自嘲笑意。
这皇权为炉,人质为柴。
这逍遥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