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审讯室,米勒递来一份报告:“在威尔金森住所搜出一本日记,里面夹着1925年《泰晤士报》的剪报,报道艾达死亡的新闻旁用红笔写满‘娼妓必死’。还有这个。”他掏出一枚刻着汉字“罪”的铜戒,“看样子是从中国带来的。”
楚明接过戒指,金属表面的氧化痕迹显示它已有些年头。这让他想起家乡汉口租界,那些挂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牌子的公园,想起码头工人每天扛着数百斤货物,却只能换来勉强糊口的铜板。在伦敦,底层英国人至少还有《济贫法》的微薄救济,而在半殖民地的中国,四万万同胞连最基本的尊严都被践踏。
“探长,我想去东区的华人社区看看。”楚明突然说。米勒皱眉:“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鸦片馆、赌场……上个月刚发生一起华工被割喉的案子,到现在都没破。”
马车驶入利物浦街附近的华人区,潮湿的街道上挤满了洗衣工、厨师和码头苦力。楚明看到一家面馆的招牌,“阳春面六便士一碗”的字样旁,贴着“华人半价”的纸条。一个戴着瓜皮帽的老者坐在门槛上,面前摆着几双手工布鞋,每双售价仅四便士——而在西区,一双皮鞋的鞋油钱都不止这个数。
“先生,要算命吗?”突然有人用粤语问道。楚明转头,一个瞎眼的老妇坐在墙角,身前铺着褪色的八卦图,“一便士算姻缘,两便士断生死。”她摸索着递来一张纸条,上面用歪扭的英文写着:“小心戴翡翠戒指的人。”
楚明正要追问,巷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英国警察正粗暴地拖拽着一个年轻华工,对方拼命挣扎:“我没偷!那是我三个月的工钱!”警察冷笑:“东区的chinaman(中国佬),生来就是贼!”楚明握紧拳头,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歧视,与他初到伦敦时遭受的冷眼如出一辙。
在一家名为“龙记”的杂货铺,老板偷偷塞给他一个油纸包:“这是威尔金森常买的香料,他每次都用鹰洋付款。”楚明打开纸包,熟悉的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1930年的伦敦,一枚墨西哥鹰洋能兑换三先令,但华人劳工要赚到这个数,需在码头搬运整整两天的货物。
当楚明回到苏格兰场时,夜幕已经降临。大本钟的钟声穿透浓雾,威斯敏斯特宫的灯火辉煌依旧,而白教堂区的妓女们又开始了一晚的营生。楚明在报告中写下最后一行字:“威尔金森的疯狂,不过是雾都深渊的冰山一角。当贫富差距如鸿沟般无法跨越,当歧视与偏见成为社会顽疾,罪恶便会如同野草,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肆意生长。”
窗外,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驶过,车内传出贵妇们银铃般的笑声。楚明想起当铺里的青花瓷瓶,想起华人区老妇的警告,想起汉口江面上飘着的列强军舰。伦敦的雾,与中国租界的阴霾,此刻在他眼前重叠——或许,他追寻的不仅是白教堂血案的真相,更是一个东方侦探对正义与尊严的终极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