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刀不卷刃(2 / 2)

“是。”

程忠仲和程忠叔退出书房,行至庭院中。

“忠叔,今夜留个心眼,派人在府中各处巡查,尤其是书房周围。”

程忠叔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点头道:“二哥是觉得方才有人偷听?”

程忠仲面色凝重:“方才那阵风吹得蹊跷,定是有人在窗外。只是夜色太暗,没看清人影。”

“若是让我抓到那狗东西,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敢偷听我们程家的机密,怕是受了文官的指使!”程忠叔握紧拳头,眼中满是狠厉。

程忠仲拍了拍他的肩膀:“切莫冲动,眼下局势不明,不可轻举妄动。先暗中查探,看能否找出蛛丝马迹。”

更鼓沉沉,程忠仲刚将书房暗格里的密信收好,忽闻府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亲卫浑身浴血撞开书房门,怀里半卷焦黑的军报还在往下滴着血水:“将军!岳川蛮族突袭岭渡关防线,程家军旧部伤亡惨重!”

案头油灯突爆出灯花,程忠仲的瞳孔猛地收缩。

“将军,另一支亲卫已入宫面见陛下,可陛下突发恶疾至今昏厥不醒,将军不能再拖了...”

程忠仲抓起案头虎符,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冷静,这调兵虎符前日刚被枢密院收走,此刻手中只剩半块。

等不了了!

“备马!召集亲卫!”

脚刚跨出书房,撞见父亲程天云拄着拐杖立在门前,银发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放肆!谁准你擅自调兵?”

程天云的定边刀横在他胸前:“没有完整虎符,你这一去便是抗旨!”

“阿爹!岭渡关一战程家军死伤过半,他们也是我大越的子民啊!”程忠仲单膝跪地,军报上的血渍洇湿青砖。

程天云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震飞廊下栖息夜莺:“程忠仲!你若敢私自出兵,我便亲自取你项上人头!”

“将军!”

程忠仲望着西北方向,耳边仿佛听见了兖州百姓的哭嚎。

“阿爹,不能再拖了!”

他猛地起身握住父亲手中的定边刀,鲜血涌出,血光映出两代人通红的眼眶。

程忠仲:“程家的刀,先斩敌,再谢罪!”

话音未落,程忠叔率领百名亲卫而来。

“二哥!”

三弟程忠叔将他的玄甲银鳞抛给他:“我已联络府中死士,咱们从密道出城!”

“阿爹,您多保重!”

程天云望着儿子们决绝的背影,定边刀的刀柄在掌心刻出深痕,终究没能挥下。

这一去不只是救岭渡关,更是程家在悬崖边的孤注一掷。

若能击退蛮族,或许能重掌兵权,若败了...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定边刀,大不了,就用程家满门忠烈换这万里江山太平。

“咳...”

胸腔内翻涌如沸鼎,忽有细碎脚步声从回廊转角传来,是他的小女儿阿阳奔来。

“阿爹!我听见府外马蹄声...”话未说完,她突然僵在原地。

昏黄灯笼下,程天云的嘴角正不断滴落黑血,黑血浸透银须似锈蚀的刀穗。

“阿阳...莫怕...”

程天云喉咙里卡出气若游丝的声响,身体重重滑落在地。

剧痛中,他的思绪突然飘回三日前的御书房。

“程爱卿可知,霍光死后霍氏满门抄斩,皆因功高震主四字?”

“陛下,程家不敢!”

他当时伏地叩首,听见头顶帝王轻笑:“不过程家与霍家不同...毕竟朕的命是天云你救的。”

瓷杯磕碰声犹在耳畔,此刻化作满口腥咸,程天云终是明白那番话的深意。

...

程府内院的铜漏声愈发清晰,应琼华握着夫君逐渐冰冷的手,指腹摩挲着他虎口处的刀茧。

她望着昏迷中仍紧蹙的眉峰,忽想起五十年前初嫁,这个现在总板着脸的将军,也曾出征边塞归来时,会笑眯眯将一支西域簪花偷偷塞进她的妆奁。

“死心眼的老东西。”

应琼华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背:“当年跟随他时,你就该知道皇家恩情最是薄凉。”

“阿娘...”

“阿阳,去取你父亲的定边刀。”应琼华的指尖骤然收紧。

她抬手拭去眼角泪痕,神情瞬间冷硬如霜:“你即刻入宫面圣,就说你父亲旧疾复发,危在旦夕,恳请恩准告老还乡。”

程朝接起定边刀:“是,二哥此刻怕是已出城门。”

应琼华定定看着程朝:“若让文官弹劾的折子先呈御前,程家满盘皆输。你见到陛下便说程家军擅自出兵,实乃因蛮族突袭,百姓危在旦夕。程家世代忠良,岂能见死不救。”

“要哭,但不能失了程家骨气。”

她握住女儿的双肩,一字一句道:“阿阳记住,你是程家女儿,骨子里流着的是能在沙场上挥剑杀敌的血,绝不能输于你的任何一位兄长。”

子时三刻,程朝驾马疾驰过玄武门。

德福急报:“陛下,九阳郡主求见,说程老将军...危在旦夕。”

案头摆着丞相徐案图连夜送来的密报,密报上程家军私调兵马的朱批墨迹未干。

“宣。”

程朝扑通跪地:“陛下,父亲在家常说,程家的命是陛下给的,粉身碎骨也要护着大越的江山。只是父亲如今旧疾复发突咯血昏迷,老病残躯恐再难担大任,特请陛下准许我父亲告老还乡!”

官家凝视着这个自己宠爱长大的九阳郡主,不由想起当年程天云背着自己在叛军箭雨中穿行的场景。

“我二哥...”

程朝突然哽咽:“听闻岭渡关战事紧急,他定是担心大越百姓的安危,才...才擅自出兵。父亲常说,程家的兵是为陛下的百姓守太平的。若有过错,求陛下看在父亲一生忠勇的份上宽恕我二哥!”

御书房陷入死寂。

“传朕旨意,着太医令即刻前往程府,务必要保住程老将军性命。至于岭渡关战事...”官家扶起程朝擦去她的眼泪,开口时声音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他将佩戴的佛珠拨到程朝的手腕:“阿阳莫哭,程家军驰援有功,待凯旋之日,朕自当论功行赏。”